处江湖之远，浙系金融四十载简史

作者：金融小包总

凤起钱塘，浙商财通四海，四十载来勇立潮头。雷落杭州声声震心，愿天下生意人泰和共隆，基业永安。

1949年的春天，解放军全面占领杭州，随即杭州市军管会成立，原山东解放区鲁中南区公安局长李丰平任部长，紧跟而来的是大批大批山东干部南下并接管浙江省党政军务，原本散布在甬台温和金华的浙南游击队出身土著干部在政治权力网络中被边缘化，凤凰涅槃的种子却因此而种下。

浙江七山两田一水，尤其是浙南的甬台温地区地狭而人口稠密，建国之初浙江省在国家政策扶持上也一直处于弱势，1953―1978年，全省人均国有固定资产投资只有全国同期平均水平的一半，列各省市区最后一位。长期以来浙江，尤其是浙南的群众温饱问题一直没能得到解决，笔者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长辈怎么在夹缝中做小生意维持生计，这需要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南下干部在地方政权中长期处于强势地位，坚定贯彻来自中央的各种政策。游击队出身的本地干部恰相反，为寻求群众的支持，获取基层的支持，因此在执行省里政策的时候“阳奉阴违”，以减缓各种计划经济政策、政治运动对当地民间经济的破坏，默许包庇本地民众从事地下市场化的生产和交易。70年代后期，政治环境略微宽松后，浙江人便纷纷走出家乡，从乡间作坊式工业、鸡毛换糖这种小生意做起，走遍千山万水，道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历经千辛万苦，大部分人图的不过是为谋生计。

温州苍南有个名字很有意思的小镇叫做钱库镇，上世纪80年代随着浙南作坊式工厂和走南闯北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钱库发展成浙闽一带著名的小商品批发基地之一，这带来了巨大资金需求。方培林看到了其中孕育的商机，不甘心在医院当小会计的他找到时任镇委书记的黄德余商量，意想不到的是在当时只有劳动收入合法，其它都是“不劳而获”的政治环境下，黄书记居然非常支持他，还为他的创业公司取名为“方兴钱庄”，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家私人金融机构因而诞生。

进入90年代后，浙江类似钱库的地方越来越多，无街不市、无巷不贩、无户不商，尤其是当时的台州、金华、宁波和杭州等地。在旺盛的工业和商贸资金需求的背景下，第一代浙系金融人登上舞台，踏上了各自传奇的道路。

# 台州 小微金融

1993年初夏，在台州，曾在88年就创立过典当行的王钧依托人民银行鼓励创办城市信用社的政策环境，看准路桥镇（今台州市路桥区）小商品市场内旺盛的小额金融需求，租下两间门店，7个员工，在卖芝桥的糖烟酒大楼注册成立了黄岩市泰隆城市信用社，时年王钧仅28岁。

“小企业是讲信用的，穷人最大的资产就是信用，这一点我坚信。”日后已经成名的王钧总结当初为什么要做商户小额信贷时候说到。而此时同城陈小军的浙江黄岩路桥银座金融服务社（台州银行前身），江建法的温岭城市信用社（民泰银行前身）已经成立并经营五年。至此日后闻名国内小微金融领域的台州三家民营银行全部成立。

从成立之初，这三家从市场中走出来的民营银行骨子里刻着的就是小微金融的基因。“人家做生意，就给人家搭把手，有时候帮着卸个货，有时候帮着招徕一下生意。业务员整天待在市场里，跟小商小贩混得很熟，所有摊主都认识，大家成了熟人，成了朋友，生意就来了。”其他国有银行晚上5点关门，这三家银行到晚上7点半，因为商户们要收完摊才能来。员工们没有人抱怨下班迟，只要有客户上门，他们就兴高采烈。就这样，一点一滴累积起客户资源和口碑，业务蒸蒸日上。

1997年，泰隆银行存款达到5亿元，发展速度在同类机构中全省第一，资金实力位居全省前列，存款金额跻身全国四强。但金融企业发展的道路总不是一帆风顺的，在2001年9月，台州市内关于王钧的传言越来越多，不知道客户听说了什么，总之有越来越多的人到泰隆提款，最终演变成了挤兑危机，最终王钧北上求援，人行出手提供流动性，危机得以平稳度过。

同年随着国家对城市信用合作社的监管整顿，陈小军的浙江黄岩路桥银座金融服务社以市场化方式联合其他主体改制成为首家政府不控股的城市商业银行——台州市商业银行，并于2010年更名为台州银行，之后先后引入吉利集团、招商银行、平安集团，走上了一条和泰隆银行向外扩张发展不同的道路。

# 金华 金信系往事

同年（1993年）夏，在金华，原先的金华信托进行了股份制改造。通过定向募集注册资本增至1.2亿元，成为浙江省首家股份制非银行金融机构，这就是日后闻名资本市场的“江南第一猛庄”金信系的前身。

“北德隆，南金信”，掌舵金信系有“鬼手”之称的葛政游离于监管规定界限上，他掌舵下的金信系极具闯劲和创新精神。1992年，金华信托就公开发行浙江省第一只共同基金“金信基金”，因交易活跃，创当时国内每份基金单位的最高成交价8.27元，年交易量突破8亿元。1996年，金华信托成立证券总部后，在葛政的授权下，徐涵江、陈唯贤等人制定《金信证券管理总部运行大纲》，开展国债理财业务，奠定了金信系日后从国债委托理财中回购国债，套取现金，再利用这些资金投入证券市场进行股票交易模式的基础。

介入资本市场太深，商业模式过于超前，随着2002年后股市连年走熊大背景下，金信系的野蛮发展最终还是带来了危机。2004年12月伊利股份爆出高管挪用资金变相MBO的丑闻，牵出金信系配合公司管理层放出负面消息后，打压上市公司股价，并在低价大量买进持有上市公司的股票，然后伺机低价转手给企业管理层的丑闻。伊利事件为导火索，金信系的运营合规问题，亏损问题浮出水面。2005年葛政四处奔走，一度与浙江省政府和金华市政府达成20亿元的注资计划，但他没有泰隆银行王钧的幸运，该方案最终未能获批。监管部门于2005年年末以“违规经营和经营不善、造成较大损失”为由，宣布金信信托停业整顿。

可惜葛政没能亲身参与，金信系持有的博时基金48%的股权2007年被招商证券以63.2亿元的天价拍得，这使金信信托的债务几乎全部偿清。也是在2007年，葛政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刑。

和金信系在同年（2005年）爆发类似危机的还有同属浙江省内，位于宁波的天一证券（原名宁波证券），涉案金额近39亿元，而后被注册在上海的光大证券全盘接收。也是在同年，注册在北京的中信证券收购位于杭州市的金通证券，改名为中信金通证券，而后改名为中信浙江。次年，财通证券兼并天和证券。而此前2002年浙江省内当时最大的浙江证券已被注册在北京的方正集团收购，并改名为方正证券，随后迁址长沙。2002到2005年这波周期成为浙系券业的浩劫，就算十几年后浙系的浙商证券、财通证券上市，但两家在券业的排名也仅在30名上下，并没有太大的市场影响力和知名度。

接过“金信信托”烂摊子的是台州人王挺革，时任金华市副市长，被委任为金信信托重组小组组长，金信系的资产一份为二，其中的金信证券被交运股份接盘，剩余的资产被浙江国贸集团接收，故事未完，在金信系的基础上衍生出一系列的浙系金融企业。

进入金信证券的交运股份，以“公司诸多周折”为由，选择拍卖重组后的金信证券。上三高速（浙江省交通投资集团旗下）零价收购持有公司70%股份。杭州知名企业西子联合在获得原主要股东丽水和信投资转让的1%股权之后，股权比例升至4.86%，成为第二大股东。彼时有许多的金华义乌的小老板对金信系颇有好感，超过6家义乌本地公司入股。重组后的金信证券由人民银行出身、时任金信证券重组工作组常务副组长的吴承根接收经营，2006年其在去证监会更名时，监管部门一句为什么不取一个具有浙江特色的名字，一家国有券商便因而被冠名为极具民营色彩的“浙商证券”。时至今日，浙商证券形成了一家以浙商证券为主干，浙商资管、浙商期货、浙商资本为辅的证券公司，并于2017年6月26日登陆A股上市。

金信系另外的资产由浙江国贸集团接盘，而王挺革被委任为浙江国贸集团董事长。金信信托之后被改组为浙商金汇信托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国贸不仅继承了金信系的资产，更继续了金信系对金融全牌照的追求，在随后的日子先后通过收购、新设、合资与参股的方式成立主营期货业务的大地期货有限公司；主营不良资产处置的浙江省浙商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主营寿险的浙江省唯一一家注册及总部办公都在杭州的中韩人寿保险有限公司。

 # 宁波  宁波涨停板敢死队风云际会

1993年，28岁的王钧在台州创立泰隆银行前身，32岁的葛政在金华参与金信系的注资改组，而时年仅15岁的徐翔带着家里给的几万元入市，这是一个要做“股票交易之王”的男人，一记十字断魂刀战法在A股市场迅速成名。

2003年2月，《中国证券报》在头版刊发《涨停板敢死队》一文，首次披露了银河证券宁波解放南路营业部存在“涨停板敢死队”的情况，宁波敢死队自此进入公众视野。坊间传闻，2003年，银河解放南路营业部4楼贵宾室，有专门做超短线的“三大高手”，手中有三四千万的资金，当时正是熊市，营业部绝大部分成交量都来自他们，1号人物叫徐翔(人称“小徐”)，2号人物姓吴，3号人物徐海鸥(人称“大徐”)。 

在金信信托停业整顿那年（2005年），徐翔离开宁波，北上入沪。2009年12月，徐翔在上海成立私募，因在中国历史人物中最崇拜毛泽东和康熙大帝，徐翔将公司取名“泽熙”。而后若干年，徐翔逐步建立了自己在A股市场无人可替代的名声，一直到2015年在宁波杭州湾跨海大桥上，他穿着白大褂被带走。

就在徐翔奔赴上海的2005年，一家注册在宁波且成立仅一年的安邦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全额出资5亿元人民币设立安邦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叫做吴小晖，温州人。随后不久，安邦系以惊人的速度做大并迁往北京。

相比起徐翔的遭遇，另一个曾经的宁波涨停板敢死队成员目前看，结局就幸运的多，他在2018年被任为西湖大学创校校董会成员，也是一个可以号称为“期货交易之王”的男人-叶大户叶庆均。但他一路走来却也不尽如意，毕竟期货市场甚于赌场，无限制的放大了人性。在2002年时，叶大户曾倾家荡产，与妻子感情发生了很大的不和，陷入了彻底的绝望，甚至想过跳楼。2003年，已经低迷了三年的国内期货市场，逐步焕发出新机，叶大户把房子抵押出去，凑够10万元，准备东山再起，幸好他赶上了农产品的牛市，重仓押在豆粕上，结果从03年开始，豆粕展开了一波直飞的牛市，一直持续到04年上半年，大豆价格从2200元涨到4000元。这波大豆，让他赚到了500万，奠定了此后事业的基础，从此开始踏上了期货界大佬之路，先后分别在铜、橡胶的牛市上，接连创造了辉煌，2006年底，他的资产已达6000万。2010年，是他生命中辉煌的一年，也是开始成名于国内的一年，凭借着他对宏观的洞察和对棉花的深刻理解，他判断，全球棉花将掀起一波大牛市，于是他调动了资金，开始做多棉花。果然下半年棉花行情启动，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棉花价格翻了一倍，年底他的个人资产已达数十亿。2011年叶大户的敦和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在杭州注册成立，落户在杭州风水最好的玉皇山南基金小镇。

# 杭州  期货业与金融科技

还是1993年，在杭州，由港商熊融礼投资的杭州新利电子有限公司成立，主营证券交易软件、银行系统，并在成立当年推出全国第一个股票自助委托交易系统SL-I，中国股票交易至此由手工操作转向自动委托，而后仅用五年时间，新利软件的客户覆盖了几乎中国所有的银行和证券公司。2001年9月，新利软件在香港上市。

而今的新利已经默默无名，但新利的生态体系为杭州培育出两家知名的金融软件供应商：信雅达和恒生电子。1994年，原在工行浙江省分行科技处就职的郭华强出走创立新利软件后，由于和港资的矛盾，辞职出去创立信雅达，主攻银行领域。1995年，新利软件的八大骨干因为激励机制问题而选择集体出走，成立杭州恒生软件有限公司，2003年之后，恒生成为国内唯一能提供证券业整体解决方案的厂商，证券核心系统市场占有率47%，位居第一，而在基金行业应用软件领域，恒生也具有垄断优势，市场份额达70%以上。

1993年同年，易峥毕业于浙江大学电机工程系，并于次年和合作伙伴叶琼玖一起共同设立了核新同花顺的前身杭州核新，主做期货交易分析软件。“觉得挣钱实际上是件很容易的事，就玩呗！”，易峥后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到。杭州核新做为一家创业公司，在成立后不久就实现了盈利，赚到100多万。但不久公司就陷入了困境，连续亏损20个月运营，直到浙江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购买了他们开发的“天网网上证券分析交易系统”1.0版。同花顺发展到2009年就在深交所创业板公司，而今的同花顺已经成长为国内金融数据供应商领域的龙头企业。

1994年，在杭州，一家日后与叶大户叶庆均关系莫逆的公司也诞生，坊间传闻叶大户麾下五虎将全来自这家公司，这家公司就是而今中国期货行业的龙头公司—永安期货。1997年时年仅31岁的施建军出任永安期货总经理，他曾被誉为中国期货行业的“灵魂人物”，十年征途带领永安期货成为中国期货领域的标杆。2003年永安系另外一个灵魂人物肖国平辞去统计局枯燥的工作加盟永安期货，并于2015年设立并任永安国富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以长期优异的业绩表现闻名于资产管理领域。永安期货二十年，为中国期货行业和资产管理行业内生性的培育了一批干将和人才，走出来多位知名基金经理和投资大佬。若干年后永安期货创始人葛国栋在接受采访时把原因归咎于：“永安是一个开放性的平台，让他们可以在行业内外进行学习和交流，并在一个较好的生态环境中成长”。

2004-2005年似乎是个转折点，这一年在台州的“台州市泰隆城市信用社”筹备改名为“浙江泰隆商业银行”，在小微金融领域越做越好。在金华的金信系土崩瓦解，资产被省属国企接盘并分割。在宁波的徐翔转战上海，吴小晖的安邦在宁波成立，叶大户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在杭州，恒生电子、同花顺、永安期货多在各自的领域初露了行业龙头的迹象。而整个浙系的券商也在这个时间段大溃败后储蓄力量，等待着下一轮的周期。

也是在这个时期，国内最后一家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牌照花落位于杭州的浙商银行。重组后的浙商银行集聚了浙商发展二十余年的积累，其创始股东中有一系列知名的民营浙商系企业，包括鲁冠球的中国万向控股有限公司、吴小晖的旅行者汽车集团有限公司、楼忠福的浙江广厦股份有限公司、金良顺的浙江中国轻纺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时大股东为精功集团有限公司）、邱建林的浙江恒逸集团有限公司、徐文荣的横店集团控股有限公司。这种国内罕见的民营资本大量参股大中型银行的模式在创立之初就埋下了被诟病的伏笔。

同年，蚂蚁金服的前身支付宝在杭州成立。

2014年是杭州这座浙江省会城市的低谷，那年年初伊始，杭州两个楼盘大幅降价的消息引爆了中国楼市，随后越来越多的杭州楼盘降价，这一势头一直到马爸爸的阿里巴巴上市，杭州召开G20峰会，并宣布举办2022年亚运会后房价强势反弹，短短几年内翻一倍。2014-2018年杭州的市运走出了一个深V大反弹，与此恰恰相反的是杭州这五年互联网金融创新的逆转，从初期的璀璨放光到而今的雷声震耳。

2013年，在杭州，号称“集上市、国资、风投于一身”的浙江草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成立。同年号称P2B模式，为各类个人、机构及企业投资者提供投资及理财产品，为企业及个人提供直接融资服务，为金融机构或类金融机构提供各类基于收益权转让和直接融资撮合服务的鑫合汇成立。同年主营全新的银行不良资产处置业务的东融资产成立。也是在这一年自称大学学历并取得司法资格证书的韦杰以旗下金诚集团为平台，申请了全牌照资质，并在全国范围内布局分公司。五年后的2018年，草根投资、鑫合汇、东融资产、金诚集团先后暴雷，同年大批的P2P公司倒闭，对于众多的投资者而言，天堂在左，杭州在右，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也在这一周期内，大量优质的浙系金融企业诞生，比如而今美股上市的微贷网在2001年上线；港股上市的51信用卡在2012年成立；专注于智能风控和分析决策的同盾科技在2013年成立，同年全球领先的超算芯片开发者，数字区块链计算设备制造者以及数字区块链计算软硬件整体方案提供商嘉楠耕智成立；筹备港股上市的51公积金在2014年成立。

浙江在东南一域，处江湖之远，民间融资自古盛行；浙系草根势弱，拜金之心诚而莽夫之气重，金聚人合财汇，光膀子上来就赌；却因未能居庙堂之高，只能在金融这行的边边角角，如金融软件、期货、小微金融和支付领域使劲力气挖财，而在需要政策和政治资源的银、证、保领域却四十年来蹒跚学步。

寄语未来，德润其身，蚂蚁虽微弱，低入尘埃，却可以做巨人所不能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