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得主斯蒂格利茨专栏：给新财长耶伦的建议

眼下，摆在美国面前的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如何走出新冠疫情引发的经济衰退，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复苏。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前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指出，虽然经济前景不容乐观，但美联储前主席耶伦将出任下任财长的消息还是令人感到振奋，毕竟，无论是学识、经验、价值观还是人际交往能力，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解决当下的难题。

以下为专栏全文：

无论对美国还是对全世界来说，美国当选总统拜登提名耶伦出任下任财长的决定都是一个好消息。在谎话连篇的总统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跌跌撞撞地熬过了四年。面对法治、民主和市场经济的基本原则，这位总统一无所知，更别提有什么敬畏之心，就连做一个体面人的起码风度，他都不甚了了。自11月份美国大选以来，特朗普坚称选举存在舞弊，散播子虚乌有的谎言，不仅如此，他还向许多共和党同僚灌输这种思想，将美国民主制度脆弱的一面公诸于世。

消除这些恶劣影响并不容易，尤其是新冠疫情的肆虐让美国社会的种种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所幸，没有人比耶伦更能应对当今的经济挑战，无论是学识、经验、价值观还是人际交往能力，没有谁比她更胜任这份工作。

耶伦上任后首先要做的，是带领经济走出疫情造成的低谷。在多家公司的疫苗即将上市的情况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在现在和后疫情时代之间搭建起一座桥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经济要实现“V型”复苏已然没有可能：大量企业已经破产，未来还会有更多企业面临同样的命运；即便是没有破产的家庭和企业，它们的经济状况也急转直下。更糟糕的是，经济数据可能掩盖了危机的严重程度。疫情给处在收入和财富分配底层的群体带来了巨大冲击。尽管危机期间出台的临时政策帮助一些人避免了贷款房屋被收回的命运，但这只会让他们在债务泥潭中越陷越深，用不了多久，逾期的债务还会找上门来。

如果总统和国会早在5月份就能意识到病毒不会凭空消失，今天的局面会大不相同。虽然政府在疫情爆发之初出台了强有力的扶持计划，但这些本该延续的政策却没有延续，导致本可避免的经济损失越发难以挽回。

餐饮业和旅游业遭受的毁灭性打击受到了广泛关注，但这也只是冰山一角。除了它们，教育机构、尤其是许多高校也饱受疫情的重创。此外，由于不能跨越预算平衡的法律红线，一些州和地方政府只能眼睁睁看着财政收入直线下滑。如果没有联邦政府的支持，它们只能选择大批裁员，并大幅缩减公共项目支出，这些都将加大对整体经济的破坏。

美国政府迫切需要出台大规模、精准的财政救助方案，帮扶对象主要是那些在疫情面前最脆弱的企业和家庭。因扩大开支而上升的债务不应被视为负担，因为如果坐视不理，经济将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更何况，鉴于目前利率水平接近于零，而低息环境可能还会持续数年，政府的举债成本也会极低。

如果设计得当，许多救助计划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引导经济朝着更可持续、更具韧性的方向发展。虽然救助计划的决定权掌握在国会手中，但要从经济层面讲清楚其中的利弊，却是耶伦的拿手好戏。

除了争取后续救助计划的出台，复苏是否顺利还取决于全球经济的复苏。在这个问题上，下届美国政府可以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希望将“特别提款权”分配额增加到5,000亿美元的计划得到许多国家的强烈支持，如果获得通过，这一计划将为深陷困境的许多国家提供长期支持，但特朗普和印度总理莫迪对此却持反对意见。这应该是拜登政府上台后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之一。

另一方面，由于许多国家很快将无力偿债，如果能及时进行深度债务重组，将会对这些国家乃至全球经济的复苏大有助益。要想推进这一过程，拜登政府应明确阐明立场，维护国家主权豁免的基本原则也符合美国自身的利益。2015年，联合国成员国以压倒多数通过了主权债务违约时债权人不得干预的主权豁免原则。债务重组不仅是全球复苏的必要之举，也符合人道主义原则。如果说有什么时期适用“不可抗力原则”的话，一定非眼下莫属。

要摆脱衰退，走向复苏，在国际秩序中恢复多边主义原则也将起到积极作用。过去四年，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冲突频频，全球经济因此笼罩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毋庸赘言，无论是企业发展还是商业投资，不确定性都不是好事。如果美国能重回正轨，比如重新加入《巴黎气候协定》和世界卫生组织，重新参与世界贸易组织的事务，这些都有助于恢复美国乃至世界人民对经济前景的信心。

在回归正轨的过程中，须谨防新自由主义死灰复燃。国际贸易也好，新世纪经济框架的其他方面也罢，这些领域的政策议题都需要重新审视，必要时还需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至于拜登会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没有人说得清，但我们至少有理由相信，下届政府不会再信奉特朗普处世观背后隐藏的零和逻辑。

要确保全球稳定，世界各国还需要在应对气候变化、疫情及其他问题上展开深入合作。既要另辟蹊径，也要信守固有的价值观。如何兼顾好二者，恰恰是我们要面对的挑战。虽然特朗普对国际政治和经济秩序造成了严重破坏，但早在他上任之前，全球合作方面的裂痕就已十分明显。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让主张“去监管化”的新自由主义颜面扫地；随后的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表明，在新自由主义横行之下，采取财政紧缩政策也无济于事。显而易见，在拖累经济增长的同时，新自由主义还加剧了社会不平等，近年来社会、政治领域出现的一切恶果都拜它所赐。而今，新冠疫情成为压垮新自由主义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个在疫情面前不知所措且毫无招架之力的美国彻底暴露在世人眼前。

耶伦身上体现了一种领导力，要构建一个更加美好的后疫情时代，这种能力必不可少。而要让美好的希望成为现实，昔日那种为少数人利益而牺牲多数人福祉的观念，必须让位于建立在民主价值和共同繁荣基础上的发展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