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十年图破壁，开始撞墙的俄罗斯头破还是壁破？

因为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俄罗斯遭遇了史上罕见的经济制裁，卢布大幅贬值。作为应对之策，俄罗斯能够利用的武器，只有丰富的能源资源。为此，俄罗斯推出了“卢布结算令”，要求从4月1日开始，“非友好国家”公司若想进口俄罗斯的能源，必须先在俄罗斯银行开设卢布账户，再经此账户支付所购天然气。

如今，“卢布结算令”实施已一个多月，欧洲国家出现明显分化，包括匈牙利在内的10个欧洲国家已在相关俄罗斯银行开户，准备按照莫斯科提出的路线支付天然气费用。而立陶宛已经停止从俄罗斯购买所有天然气，波兰及保加利亚则被俄暂停供气。

“卢布结算令”能否达到俄罗斯摆脱金融制裁的预期目的？欧洲有没有足够的底气结束对俄的能源依赖？在中海油能源经济研究院原首席能源研究员陈卫东看来，俄天然气“卢布结算令”不可能持续，而欧洲摆脱对俄罗斯天然气依赖之路也注定漫长。

以下为正文。

“卢布结算令”是把双刃剑

俄罗斯要求“非友好国家”在采购该国天然气时需要支付卢布，“卢布结算令”名义上与能源相关，实际上与能源关系不大，它主要涉及到俄罗斯的经济主权问题。

俄罗斯因入侵乌克兰，受到以美国为首西方国家的制裁。俄罗斯的几家主要银行被移出了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无法开展外汇交易，投资者预期俄罗斯的美元和欧元储备将大幅减少，造成卢布汇率大跌。但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度比较高，约40%的天然气和约30%的石油要从俄罗斯进口。因此，俄罗斯希望通过“卢布结算令”，一方面维护战斗民族的自尊，另一方面增加国外对卢布的需求，以求稳定汇率。

对于“卢布结算令”，很多欧洲国家的反应很直接，就是要尽快切断跟俄罗斯的能源联系，不用卢布付费。此前，俄罗斯表示，4月1日后不用卢布付费的国家，将被切断天然气供应，后来拖了一段时间，之后会怎样还不清楚。

而七国集团已经公开表态，将拒绝用卢布付款。原本欧盟28国要达成一致，拒绝用卢布从俄罗斯购买能源，但匈牙利打破了一致行动。匈牙利新当选的总理欧尔班表示，“如果俄罗斯提出要求，我们将以卢布进行支付”。

另外，西方对俄罗斯主要银行的制裁，还是有意识地开了口子——俄气旗下银行仍然在SWIFT系统里，没有被制裁，欧洲还是可以按原来签订的合同，支付欧元和美元到这个账户，俄罗斯可以自行兑换卢布进行交易。

“卢布结算令”是俄罗斯的无奈之举，为了维护“战斗民族”的自尊。俄罗斯人有一种很强的自尊感和斗争感，但很多战役它都付出了巨大牺牲，是用数倍于被战胜者的牺牲和损失换来的，可以说是“惨胜”。“卢布结算令”的战斗也必将“惨烈”。

“卢布结算令”的目标，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减少卢布汇率的波动。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局势不稳，加上欧美制裁，导致投资者抛售卢布，卢布一度大幅贬值。卢布并非常规储备货币，要求欧洲国家购买能源时支付卢布，这意味着欧洲国家须得增加卢布储备——增加需求以减少贬值。

同样，如果用卢布交易，对俄罗斯来说，可以减少汇率的损失，便于交易。对欧洲国家而言，为了保证手里的卢布仍有购买力，就得自觉维持卢布币值稳定。

但这也是把双刃剑，持有卢布的国家面临着巨大的汇率风险，因为它不知道卢布贬值会到什么程度，也不愿意以这种波动非常大且没有信用的货币来做储备。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能源买家可以选择别的卖家，最后就没有人买俄罗斯的能源了。

其实，要求用自家主权货币做国际交易，也要承受风险，而且风险比收益要大得多。看看布雷顿森林体系为什么解体就知道，美国有那么多黄金储备，最后连美元都撑不下去了——美元宣布与黄金脱钩时，35美元兑1盎司黄金，现在要1900、2000美元才能换一盎司黄金，贬值了多少倍？

美元为什么宣布与黄金脱钩，因为美国换不了那么多黄金，要亏的。宣布用卢布做天然气交易，俄罗斯要承担的风险比所谓的收益要大得多，它根本撑不下去。

其实，俄罗斯为了维护卢布币值的稳定，还采取了其他很多强硬措施。比如，把基础利率提高到年化20%。要支付储户超过20%的存款利率，请问要投资到什么领域，才能有20%以上的收益？比如，俄罗斯限制卢布与外币的兑换，严格的外汇管制会降低外国企业的投资兴趣。再比如，将卢布与黄金挂钩，但俄罗斯有多少黄金允许兑换？

能源交易的常规计价体系为什么要以美元计价？

大多数国际能源交易都以美元计价。为什么？因为美元流通度高，汇率稳定，大家能接受。中国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美债，不是无缘无故的。美元是美国的主权货币，同时也是国际货币，一半以上的美元在美国以外的国家流通，美国既是最大的债务国也是最大的贸易逆差国，这就是著名的特里芬悖论的来源。中国国际贸易体量巨大，但人民币在国际贸易中占比依然有限，因为买家对人民币的风险有担忧，人民币还不是自由兑换货币。

这一体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1973年发生石油危机，后来时任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与沙特协商，建议沙特出口石油以美元计价，它的美元收入可以采购美国服务和技术，返回美国投资；同时，美国承诺为沙特提供保护，避免以色列骚扰。沙特同意了基辛格的建议。这才形成了全球石油贸易的美元计价体系，这就是石油美元的来源。

后来，欧佩克国家跟着这么做，美国都提供了类似的安排。

这些国家没太多地方可以投资，所以大部分钱就投资回了美国。

一方面，这使得美国资本市场兴旺；另一方面，石油生产国们自身安全得以保证。这样做的结果是，欧佩克国家既可以买到美国的先进武器，投资又赚得盆满钵满。石油交易形成石油美元，几个主要产油国的主权基金总量目前已超过3万多亿美元。

石油的美元计价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俄罗斯参与石油交易同样也用美元计价。后来，欧元出现后，俄罗斯也用欧元交易石油。欧元和美元之间汇率很稳定，石油交易用欧元计价的实质也是用美元计价。同样，天然气的价格与石油挂钩，天然气交易本质上也是美元计价。

“卢布结算令”无法持续

由于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强势地位，使得任何一个国家，无论是买技术，买装备，还是进口其他货品，都需要支付美元，这就要求当事国须持有美元。对俄罗斯来说也是如此。如果俄罗斯出售石油时，只收卢布，它将无法持续性参与国际贸易。

所以要求石油交易时，买方支付卢布，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俄罗斯是走不下去的。

俄罗斯能否基于能源优势强迫欧洲就范？目前看来也有难度。

俄罗斯强制不友好国家购买能源时用卢布结算，后者需要能源，可以被迫支付卢布；但俄罗斯要进口其他技术和产品，不用美元或欧元，卖家不接受卢布结算，可以选择不卖给你。即便是跟中国的能源交易，也都是以美元结算，而非卢布。

另一个，欧洲国家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可能是暂时的。欧盟提出到2022年底，要减少三分之二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至于石油，尽管欧洲2020年4.7亿吨进口原油中29%来自俄罗斯，但石油供给的可替代性要强得多，欧佩克国家有富余产能，再不济还有伊朗和委内瑞拉，俄罗斯无法用石油来拿捏欧洲国家。

天然气出口对俄罗斯是个什么概念？

2020年，欧洲向俄罗斯进口天然气1800亿立方米，当年天然气价格较低，俄收入256亿美元。2021年，包括液化天然气（LNG）在内，欧洲向俄罗斯进口了约1700亿立方米。其中，德国进口500亿立方米，意大利进口300亿立方米，体量最大。当年，天然气给俄罗斯带来收入约556亿美元，占俄罗斯3500亿美元财政收入约16%。通常情况下，天然气占比7-15%之间。

石油收入是天然气收入规模的2-3倍，此外还有少量的煤炭及电力出口——出口能源合计1650亿美元，约占俄罗斯财政收入的50%。这其中，石油占大头，出口欧洲的石油可能很快要降下来，被替代掉。天然气次之，欧洲下决心今年底要减少三分之二的进口。甚至波罗的海三国、芬兰等国，天然气消费70-80%来自俄罗斯，现在也宁愿反向从欧洲买气，拒绝从俄罗斯进口。

市场经济中，死掉的肯定是生产商和销售商，没听说哪个消费者会死掉的。

欧洲能否摆脱对俄天然气的依赖？

尽管欧洲希望摆脱对俄罗斯的天然气依赖，但这一过程可能会很漫长。

欧洲国家的决策流程很长，牵涉到很多因素，情况比较复杂。欧盟有28个成员国，要没有反对票，才能往前走。除了政治家的考量，能源结构大幅度改变还将极大影响百姓的生活：天然气进口减少，造成电费高企，用能成本大幅提高，民众的态度过不过得去？

以德国为例，德国对俄罗斯的天然气依赖，从2011年的39%上升到2022年2月的55%。德国向俄罗斯支付的能源费用每天约2亿欧元，约合2.2亿美元。德国联邦工业联合会警告，若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突然中断，将给德国经济造成“灾难性”后果。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的报告显示，德国抵制俄罗斯天然气将导致前者经济增长下降2.2%，40万个工作岗位消失。

好在欧洲在可再生能源上进展很快，同时可以把零碳目标向后放一放，部分恢复核电和煤电，以应对俄罗斯断供天然气的危机。天然气主要用来发电，终端能源消费中，电越来越多，电的来源要比气和油要宽得多。

欧盟在2月份通过了一项决议，确认核电和气电可以作为绿色能源加以鼓励和支持。

这里有很长一段博弈，不会那么顺利，但是最近的变化也让大家明白：欧洲至少现在不再像俄乌开战前一味地想绥靖，避免惹怒俄罗斯。

俄罗斯也会计算，再过几年，欧洲的再生能源发展到一定程度，能源独立程度更高，俄罗斯在竞争中将更落下风，因此选择此时来打破北约和欧盟的挤压和美元和欧元的垄断。面壁十年图破壁，俄罗斯已经开始撞墙了，头破还是壁破？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