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工厂》，一面魔镜

作者 | 风铃里的刀声

因为一部纪录片，美国小城代顿，这几天忽然在中美两国同时成了网红城市。

大多数中国人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这座小城位于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大迈阿密河从这里流过，莱特兄弟出生在这里。代顿曾经是一座发达的工业城市，但是早已衰落。

这里是传说中的“美国锈带”，代顿只是“锈带”地区的一个小城市。

20世纪初，美国五大湖区都是工业城市，这里有钢铁、玻璃、化工、矿业、汽车制造等许多产业，这个区域曾为美国贡献过45%的GDP。但是从20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这一大片的区域都随着制造业的衰落而归于沉寂。

几年前，有一家中国公司来到这里，他们在这里建设厂房，招募了大量的美国工人。中美之间的种种差异曾经导致双方一度关系紧张，但是现在，它已经被当地人接纳了。

这家公司叫福耀玻璃，老板叫曹德旺。

这部纪录片叫《美国工厂》，据说其制片人是美国前总统奥巴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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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顿是莱特兄弟的故乡，美国曾经的国家级航空中心之一，上个世纪前期，代顿的飞机制造世界闻名。此后，通用汽车在这里建设基地，其生产的雪佛兰汽车销往世界各地，成为代顿的骄傲。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通用汽车破产。12月23日，在当地运作了近90年的通用汽车工厂关门，成千上万名工人瞬间失业。

有人被迫住进了地下室，有人没钱给孩子买新鞋，许多普通家庭的生活陷入困顿之中。

不仅如此，通用汽车占了当地政府50%的税收来源，这意味着其地方政府的财政也遭到了巨大打击，陷入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2014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福耀玻璃决定在当地建厂，当地的经济状况才出现了转机。

曹德旺在代顿市莫瑞恩区通用汽车的旧厂房所在地建起了新的厂房，占地上百英亩。对于这个消息，整个代顿几乎都沸腾了。

地方政府对于这位大财神的到来非常欢迎，俄亥俄州政府承诺，只要曹德旺能解决1500人以上的就业，就给福耀玻璃发补贴，五年内发放1300-1500万美元。

莫瑞恩当地政府为此特别免除了福耀玻璃办公楼15年的产权税，相当于为曹德旺省了800万美金。当地政府甚至还将工厂附近的一条大路改名为“福耀大道”。

当地许多失业工人简直激动得要欢呼起来。纪录片中，一位叫鲍比的工人由衷地感谢上帝，这回终于又有工作了。叉车操作员，那位住地下室的中年女性，她也无比开心，因为她上岗之后，又可以住倒480美元一个月的公寓里了，这让她觉得很幸福。

顺便一提，如果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可能还记得，当时中国有媒体喊出的口号是“别让曹德旺跑了！”曹德旺没有跑，他当时回应媒体说，他们全家都还是中国国籍，也不打算申请美国国籍。曹德旺告诉媒体，福耀玻璃去美国建厂主要是出于成本考虑，因为在美国除了人工比中国贵之外，其他的原材料几乎都比中国便宜，而且便宜很多。曹德旺当时的这番“中国制造业成本比美国还高”的论调在当时的中国引起巨大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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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部《美国工厂》只想记录这一小段时光，那么它火不了，但是导演用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工会。

应该说，该片导演在表现工会问题时的基础立场是客观中立的，显然他们是想展现一些问题给观众们看，而不想武断地给出某种结论。但是，从中国观众的视角来看，可能有很多人会对影片中的美国工会组织心生反感。

在影片中，2016年10月7日，福耀的工厂举行了盛大的竣工庆典，与会者纷纷表示，相信这座工厂会给人们带来美好的未来。但是就在此时，一位俄亥俄州议员出现了，这位议员说，俄亥俄州有着悠久的工会历史，该厂的很多工人正在努力组成工会。

“工会”这个词一下子让现场的气氛紧张了起来。随后曹德旺直言：“我们不愿意看到工会在这里发展，因为工会影响劳动效率，直接造成损失。”

美国工会的霸气，可谓世界闻名。

美国工会严格保障工人权益，并且其日常的工作就是跟资方谈判，为工人争取更多的权益，而一旦权益要求得不到满足，则动辄以大罢工、游行示威为筹码逼迫资方就范。与此同时，工会对其成员的管理同样严格，如果工会组织罢工而工会成员拒绝参加，则有可能被开除出工会，以后无法享受优待，并且还会受到其他工人的孤立和排挤，甚至无法在企业内立足。

曹德旺对美国工会的态度是相当地直截了当，他说：“工会进来，我关门不做了。”

美国工会是见过世面的，他们当然不会因为曹德旺的表态就放弃，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中国人的智慧。接下来，福耀玻璃用事实让美国工会组织彻底地明白了“谁才是工会界的祖师爷”。

其实工会这种组织，中国人并不陌生。今天，许多中国大型企业，特别是央企国企内部，都有专门的工会组织，主要负责组织员工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内部活动，逢年过节还发放各种福利。但是，看过许多爱国主义教育影片的中国人，一定也对革命时期的工会组织印象深刻。

中国人对于工会这个组织的运用，那真是有百炼钢化绕指柔般炉火纯青的功力，霸气的美国工会在强势中国企业面前都是弱鸡。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展开细说了，总之福耀玻璃通过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等许多方式，活学活用《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和美国工会斗智斗勇。

2017年11月，美国劳资委决定组织一场官方投票，要和福耀玻璃搞大决战。对于这种事，中国人从来不怂的。

“你要战，便来战！”

代表了1500多名美国工人自由意志的投票整整进行了两天，以444票赞成、868票反对的结果，否决了在该公司建立工会的动议。

一套降龙十八掌还没使完呢，曾经横扫美国的UAW就跪了。遇到真正的高手，灭霸也成战五渣了。

影片中，工人对于美国工会是相当的纠结。一方面，他们希望工会能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福利；一方面，他们又对工会处理事情的方式忧心忡忡，担心他们会毁了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显然，代顿的美国人，真的是穷怕了。

2017年1月，福耀玻璃组织代顿工厂的管理层来中国福建省福清市参观，此行让这些美国人大开眼界。

美国观光团来到福清的福耀玻璃厂，一进门就听到中国主管们在唱企业歌。这帮美国人既惊奇，又迷茫，他们搞不清楚这是在干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这背后居然隐藏着提高企业效率的秘诀。

每天走7000片玻璃的流水线也让美国人大吃一惊，中国工人的手速快如闪电，他们来中国之前万万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高效的工人。一位美国主管忍不住对中国人说：“美国员工简直太烂了！”

有些美国人误以为在这种高效工作状态下工作八小时的中国工人下班之后肯定都蔫了，然而影片中的实情让他们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累了一整天的人下班之后还有力气和精神头去再搞一场晚会呢？而且人人神采奕奕，个个精神抖擞，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这帮美国人在中国接受了中式教育之后，再回到代顿时，果然整个人都精神多了。福耀美国工2016年竣工，2017年就实现了盈亏平衡，2018年盈利2.46亿人民币，这份成绩单足以证明，在美国代顿，现在正有一群和中国福清的小哥哥小姐姐们一样勤劳的山姆大叔在流水线上挥汗如雨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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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这是一部优秀的纪录片，短短几天之内已经在中美两国的互联网上引起了许多讨论。这部纪录片就像《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有人说，从中看出了效率与公平的取舍难题。有人说，从中看出了中国模式与美国模式各自的比较优势。有人说，从中看出了中美两国相向而行的美好未来。有人说，这是奥巴马在用隐晦的方式暗示特朗普的一系列政策都将失败。

果然是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想象一下，如果时空能够穿越，那么一个来自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人，无论他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当他看到这部影片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世界观完全颠覆的感觉，纪录片中的中美双方都在做着让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今天的人们可能同样不能完全理解影片中所想表达的东西。四十年沧海桑田，谁又会想到居然有这样错位的事情发生呢？

但是，它确实发生了。这部纪录片以其独特的视角让人们看到中国人和美国人彼此眼中不同的世界观。

在许多中国人看来，影片中美国工会的做法是很有趣的，他们宁可让工人饿肚子，也不肯在权益上让步，这种做法是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但好在中国企业家胜利了，美国工会完败，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事情似乎真的像某些中国大富豪所说的那样，“能996，那是你们的福报！”

但是，影片之外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中国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想进那种传统制造业工厂打工了。前几年，有一批年轻人不惜用生命在富士康的工厂里反复向世人宣告着这一点。

当下，北上广深的生活成本越来越高，倒逼传统制造业企业不断迁往郊区或者周边，但年轻人宁可天天吃土，也要在一线城市的市中心漂着，死活都不愿意去工厂食堂里吃肉。

这是为什么呢？

有些人说，这是因为这一代中国年轻人太懒了。还有些人说，这些年轻人就像已故歌手黄家驹的歌里唱的那样：“原谅我，一生不羁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