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声讨”钟睒睒，不只是为了宗庆后

无字碑头镌满字，功过是非后人评。

在香港，有两个人经常作为对照组被世人所评价，一位是李嘉诚，一位则是霍英东。

身家数百亿、缔造了霍氏商业帝国的霍英东，逝世之后，灵柩上覆盖着国旗，扶灵的人均是各界政要。

尽管从资产上来说，他毫无疑问是资本家，但是在大众心理，他是当之无愧的民族企业家。

而李嘉诚，在商业上无疑比霍英东更成功，大家也都会承认，李嘉诚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但很少有人以企业家的称号去形容他，甚至认为他跟霍英东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人。

就连李嘉诚也一直将自己定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这里并非是要评价李嘉诚为人，更不是否认他对推动香港经济和回报社会方面的积极贡献，相反，如果剔除他身上的各种标签，单以慈善贡献来看，他比绝大多数的顶级富豪都要好得多。

这里只是想引出一个疑问：企业家和商人，它们的本质区别到底是什么？

以至于我们对同样层级的不同首富，会不自觉地进行不同的定位划分。

01

2月底，宗庆后逝世，引发了一场从线上到线下的全民哀悼，娃哈哈也屡屡被送上热搜。

雷军和周鸿祎第一时间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文章和视频怀念宗庆后。同为浙商的马云为送上挽联：“人生搏击四十不晚，开拓者精神；创业千难夙夜求新，企业家本色。”

还有很多企业集团的一把手在他们的哀悼词上，无一不是称以充满家国情怀、敢拼敢闯、吃苦耐劳、简朴务实、奋斗不息、奉献担当的企业家精神作为评价。

这是一种缅怀致敬，也是对宗庆后企业家精神的一种诠释与肯定。

在民间，在娃哈哈的杭州总部大楼，堆满了普通人送去的各色鲜花，AD钙奶和营养快线，来主动哀悼缅怀的人，默默排出了两百米的队伍。

在线下，不少公司用水品牌直接换成娃哈哈，字节食堂摆出了娃哈哈，线下超市娃哈哈也被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销量暴涨，甚至被卖到了来不及补货而下架。

人们对于宗庆后的怀念，变成了一笔笔订单，与宗庆后勤勉无休的一生，成为了一场双向奔赴。

但事件后续的发展，却变成了对于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的一场声讨。农夫山泉陷入了“农夫与蛇”的争议，只不过，在其中，农夫山泉并不是“农夫”，而是“蛇”。

而在 “农夫与蛇”的故事里，大家感慨的从来都不是“蛇”，而是“农夫”。

02

在宗庆后逝世之后，有人这样发问，像娃哈哈这样的家族企业，掌门人去世后留下来万亿资产和数千亿现金，子女为什么不能收摊不干呢？

看到这个问题的人，大概率都会感慨，这个人不懂宗馥莉，很大程度上，更不会懂宗庆后。

在他眼里，金钱是用来享乐的，企业是用来赚钱的，一切归结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但宗庆后不是。

近几年来，改革开放后创业的第一代企业家中已经有好多人离开人世，但是宗庆后是其中为数不多引发了如此大面积怀念热潮的企业家。

生前，宗庆后曾被称作“布鞋首富”。

尽管他旗下的娃哈哈是当之无愧的国民品牌，宗庆后本人也三度问鼎中国首富。

他在企业和社会工作上的热情，让相当多人望尘莫及。

宗庆后对自己要求严格，75岁高龄的他，为怕被竞争激烈的商场淘汰，还亲自考下了基金从业资格证。

在企业的管理中，宗庆后一直亲力亲为，对整个企业进行“大家长式”的管理。

尽管所有人都向宗庆后直接汇报，显得很像“一言堂”，但宗庆后并不会要求员工跟他一起加班，并且还曾痛斥加班文化。说“我们作为老板，996没关系，但是员工们人家有人家的生活乐趣，不能要求员工也必须跟你绑在同一个战车上。”

有传言称，宗庆后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都工作，每天工作超过16小时，甚至在最后的时间里，也曾吸着氧气处理公司决策。

宗庆后不买私人飞机，不买游艇，不带随从，出差经常坐经济舱，甚至生前大多数的时间，仍旧穿着19.5元的衣服和标志性的方头布鞋，抽12元的烟，吃最爱的霉豆腐，一年的消费不超过5万。

如此简单质朴的生活方式，对比他的身家，真的很难让人不震撼，他是一位这样的企业家。

03

宗庆后对自己很抠门，但对员工却很大方。

宗庆后曾立下规矩，除了违法违规的，不开除过45岁以上的员工。

在娃哈哈的股东中，宗庆后的持股比例仅占29.4%，而娃哈哈员工集体持股占到了24.6%。

近几年来，娃哈哈每年都给予员工高额的年终奖红包。今年的娃哈哈年会上，就发放了约6亿的年终奖。

尽管娃哈哈并不涉足房地产，但是娃哈哈花了近10亿元买下地皮，在杭州的黄金地段兴建员工公寓，帮助员工解决住房问题。

成立至今，娃哈哈集团已经为员工分配房屋1553套。

宗庆后带领的娃哈哈，也秉承了宗庆后的真诚和朴实。

对于上市，宗庆后一直以来态度坚决。

他创立的娃哈哈有四个原则，不上市、不贷款、不设副总裁，不搞房地产。

因为上市圈钱脱离实业，不做；贷款扩张脱离实际，不贷；设副总裁容易养成惰性，不设；搞房地产脱离主业，不搞。

他认为，“上市就要给股东负责任。如果最后股票跌了，让老百姓损失大笔钱，我觉得也不合适。”

宗庆后也曾被称为“人民的好代表”，从2004年开始，宗庆后就多次提议提高个税起征点。

2008年，宗庆后曾经建议将“个税起征点提高至5000元”，在网上引起相当大的讨论。

直到十年之后的2018年，个税起征点终于调整到了5000，宗庆后却认为还是太低，因为只有“工薪阶层不用收个税，这样子消费才拉得起来”。

而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创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宗庆后就曾东奔西走，跑遍了38所小学，前后拿出了570万改善教师待遇、修缮校舍。但成立37年的娃哈哈，直至去年才搬进新的总部大楼。

可以说，宗庆后的一生，完全担得上“纯粹、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这样的评价。

正因为这样，他才获得了如此多人们的尊重，和深切缅怀。

04

实际上，宗庆后也并不是完人。

宗庆后曾经因为持有过美国绿卡，也引起过相当大的争议，而娃哈哈也曾因为和达能的合资而差点陷入被收购的危机。

宗庆后“大家长式”的管理模式，过往一直以来为人所诟病，宗庆后本人相对过于谨慎的经营管理模式，也被认为是娃哈哈落后于时代的原因之一。

而在此前宗庆后和马云关于“五新”的争论中，宗庆后也曾直指“五新”除了新技术之外，全都是胡说八道。这番言论被马云疑似回怼：“不是技术让你淘汰，是落后思想让你淘汰，是不愿意学习、自以为是让你淘汰”。

在电商、新型饮料以及资本市场的冲击下，宗庆后也曾多次摇摆不定，在挣扎中多次修正自己最初的判断。

作为老一辈的企业家，面对科技改变生活、消费潮流日新月异的新时代，思维和反应能力确实显得有些跟不上，导致了错失了很多新机遇的最好时机。

他其实也是一个真实的、纯粹的普通人。

但他与那些刻意包装的、赚到大钱后就飘然变样的大老板，或者叫商人，或者又叫资本家，其实是两个维度的人。

近几十年来，随着国家经济不断腾飞、各种行业红利交替喷发，尤其互联网、科技、金融、消费、医药、制造业等领域，都大量涌现出了不少市值百亿、千亿甚至万亿的大型企业。

很多企业的创始人，也吃到了资本市场的巨大红利，成为了身家数百亿、甚至数千亿的超级富豪。

从很多方面来说，它们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大企业，这些超级富豪们也一直都自诩为企业家。

但其实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开了很多公司，也超级有钱，但他们更像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有的人，通过资本运作快速包装起来一个公司，然后上市、造概念，然后圈钱套现离场，然后全家移民，甚至出到国外后还反过来对国家各种诋毁。

有的人，打着“民族良心，支持国产”的旗号卖着比国外还贵的电子垃圾，拉帮结派扩张势力，只想着如何搞资本运作倒卖资产赚大钱。

有的人，盯着国家基建发展红利，利用各种关系资源，不顾项目爆雷风险，疯狂借钱加杠杆，疯狂抢地盖楼，短短几年攫取无数财富，有了金钱就极度膨胀，到处视察要由市长作陪，还要自比“总统”，却留下数以万亿的烂摊让全民为之埋单。

有的人，财务造假十年，靠着“为梦想窒息”的PPT，卷走钱逃到国外，永远在回国的路上。

还有更多的，是把追求财富当成人生目标，然后赚了钱就隐身享乐的普通资本家。他们或许没有做出罪大恶极的事情，但是靠着做牛做马的底层员工赚着这些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钱，到了该肩负社会责任感的时候就完全隐身，甚至还以此为乐，完全没有一丝愧疚。

他们，被世人称为润人、买办、强盗、骗子、富豪，但除了他们，没人把他们看作是真正的企业家。

因为他们没有世人所尊重敬仰的企业家精神，充其量只能称做是资本家。

削尖脑袋漠视责任大肆圈钱，然后赚钱就移民跑路的，那叫资本家，不是企业家。

企业家，是要承担社会责任的。

宗庆后曾经公开表示，民营企业家除了吃穿用之外的财产都是社会的，要履行社会责任。

宗庆后用自己一生的奋斗，证明了他有这个职称的资格。

05

再将视野放回到此次网友对于钟睒睒乃至农夫山泉的声讨上，或许我们就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问题。

表面上来看，广大网友似乎是在对于钟睒睒道德绑架，替宗庆后鸣不平。

比如网友认为钟睒睒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前辈态度敷衍，进而扒出了曾经存在争议的往事、钟睒睒儿子的美国国籍、农夫山泉旗下东方树叶包装上的日本五重塔，这些都是网友攻讦钟睒睒的原因，但也都不完全是。

（争议包装）

其实，在前几年，宗庆后和钟睒睒，娃哈哈和农夫山泉也多次作为对比，只不过当时，风评的对比并没有这么极端。

千年来，中国人的文化骨子里，向来讲求感恩和回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饭之恩，千金以报。

无论怎样，钟睒睒从娃哈哈出来，宗庆后作为其在这个行业的引路人是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钟睒睒多少受过后者的恩惠，也是事实。

所以当有人看到钟睒睒在哀悼宗庆后的表态上，质疑有种走流程似的平静冷漠后，才有了如今“农夫与蛇”的质疑。

其实大家真正针对的，甚至并不是这个人。

而是在宗庆后的对照之下，那些曾经与他处于同类财富、地位声望的，开始让人觉得有点落差过大的买办、润人、骗子、商人。

而人们看似讨伐的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但本质上，是在期待质朴实干的企业家回归。

现在这个时代环境，太需要宗庆后这样的企业家精神了。

06

这样的人现在并不是没有，甚至老一辈的著名企业家都还不少，比如华为任正非、海尔张瑞敏、三一梁稳根、美的何享健、比亚迪王传福、吉利李书福、TCL李东生、福耀玻璃曹德旺等等。

但我们还需要更多。

现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很多形势和市场环境都比以前更艰难和严峻，谁都不容易。

而现在，社会上有些企业忘了初心，比以前浮躁太多了，相比攻坚克难开创未来这种向困难挑战的方式，它们反而甘愿向内部压榨要利润来内卷内耗。

导致企业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员工也不好过。

工资要么几年不涨，要么各种克扣，要么工作时间被极端压榨。996、711层出不穷；年轻实习生是公司底层，过了35岁就要担心被“优化”。

这个时候，太需要像以前老一辈企业家那样，不畏艰巨，有责任有担当，舍得奉献的开拓精神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企业的一把手，在对宗庆后的哀悼词上，说要牢牢铭记，代代传承宗庆后精神，那么多民众自觉去排那么长的队去默哀的原因。

其实，民众心里是有一杆秤的。

民众只是在哀悼某一个人吗？可以说不是。

他们缅怀和守护的，是那一份在如今愈显珍贵的企业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