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1”断气，一场双输博弈

欧洲正陷入二战以来最大的麻烦。

长久以来，因为对外部能源高度依赖，整个欧洲就像瘾君子一般——毒品带来的愉悦终究是虚幻，一旦失去，随之而来的不止是空虚无力，还有身体内部无法预料的反噬。

戒断反应的痛感不似闪电，而是像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身处其中的人，为了求生，对任何能拽住的东西，都会当作救命之物。

全球能源市场，就这样被拖入畸形。

01

大肥羊

先回顾下事情经过。

8月31日，俄罗斯宣布北溪1号暂停供气3天，理由是仅剩的一个涡轮机需要维护。

等到3天好不容易快要结束，9月2日晚，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在与西门子代表共同对第24号气泵机组进行的例行维护中，发现终端处漏油，所以恢复时间暂定。

有趣的是，漏油检测报告是由西门子代表签署的。

西门子能源赶忙澄清：漏油而已，并不构成涡轮机组停止运行的技术原因。过去，这类漏油事故多了，咋不中断输送？

接着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又继续解释，西门子能源再继续辟谣......

总之，一番口水仗过后，9月3日，俄罗斯宣布，因为北溪1号管道天然气泄漏，将无限期停止对德国供气。

对此，欧盟主席冯德莱恩的发言人公开指责，“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今天下午宣布，它再次以错误的借口关闭北溪1号天然气管道，这再次证实了该公司作为供应商的不可靠。”

德国总理肖尔茨也立马跳出来指责，称俄罗斯不是可靠的能源伙伴。并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姿态：“自去年12月起，我们就一直在为俄罗斯全面停止供应天然气做准备，德国有办法应对北溪1号停止供气的情况。”

德国总理，奥拉夫·肖尔茨

德国人当然有办法啊，只不过这个办法的成本太高了。

这就好比家里要用自来水，离家20米外就有水库，但你跟水库主人闹翻了。现在只能用20公里以外水库的自来水，能用自然是能用，反正有钱。

本来，因为北溪1号频繁“维护”，欧洲整体天然气储量并不高。

但最近频繁传出消息称，截至8月28日，欧盟成员国的天然气储存水平为79.94%，明显高于市场预期，接近11月1日80%的目标。其中，德国储气量达到83%，接近原定10月前85%的目标。

这一结果，建立在以高出美国市场10倍的价格大量进口液化天然气上。

然而，如果整个冬天北溪1号都处于关闭状态，欧洲即便把天然气库存蓄满，也很难熬过寒冬，除非继续被宰。

比如德国的库存，即便满上，也只够工业和供暖设施运行两个半月。

欧洲天然气库存，来源：银河期货

目前，欧美天然气价格相差，达到创纪录的10倍，美国能源企业正在收获暴利。

据《生意人报》，在美国市场，装满一艘LNG液化天然气船的成本为6000万美元，而在欧洲市场的收购价格已飙升至2.75亿美元。

尤其在美元持续升值、欧元持续贬值的背景下，这一数字其实还要夸张许多。

横财惹人眼红，目前LNG船的订单已经被抢爆了。

原本，LNG船的制造费用是出了名的贵，每艘的成本约2亿美元。但据伦敦航运公司称，仅8月份，客户为新的LNG船订单支付了241亿美元，超过2021年全年的金额。

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上，有了欧洲人作为大肥羊，LNG船已经堪比印钞机。但欧洲经济又能支撑这样持续放血多久？

一旦需求下降，航运能力过剩，也只是时间问题。

LNG船当前的火热，意味着在下一轮航运冬天来临之际，将更加严酷。

当然，通过天然气牟取暴利，只是美国收割欧洲的其中一点。股债汇市场的金融博弈，才是涉及以万亿美元为单位的巨额资产。

美国人狠宰欧洲，而欧洲人还得把美国当救世主的故事，堪称人类历史上的经典收割案例。

为了超高额的利润，资本会犯下任何罪行。

02

双刃剑

说北溪一号和二号是欧洲能源的生命线，毫不夸张。

看下图，在这两条管道建立之前，欧盟诸国的天然气，基本要经由乌克兰、白俄罗斯以及波兰，才能最终抵达德、意、法、英等工业发达地区。

欧洲天然气管道示意图，来源：BBC

这两条管道之所以敏感，也正在于欧洲与美俄双方的关系。无论哪一方，都希望利用天然气，实现对欧洲的深度渗透乃至控制。

毕竟从大航海时代至今的几个世纪里，欧洲人除了掠得难以计算的财富，在舆论上也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在地缘政治的游戏规则中，谁能争取到欧罗巴作为盟友，就能在外交关系上拥有非常大的话语权。

但这种话语权似乎越来越弱。

尤其是德国，因为在本次地缘战争中软弱的表现，连波兰都敢重提二战赔偿的事情。

1.3万亿美元当然是非常多的，德国人不可能给。不过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几十年来，德国好不容易在欧洲积累的权威地位，遭到严重挑衅。

如果德国失去欧盟领导者之一的地位，仅靠法国必然压不住内部越来越激烈的分权斗争。最终，欧盟会失去核心，由内而外地分崩离析。

自从德国的默克尔、法国的希拉克退出政坛，似乎已经没有可以在大国之间转圜的余地。

至于北溪1号的停用，将会加速催生这一结果。

解决办法，有可能实现的只有一个——摧垮俄罗斯。

圣彼得堡西北，靠近芬兰边境的波尔托瓦亚，是北溪1号天然气管道起点的一座压气站，归属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

从6月开始，这里正不得不每天烧掉434万立方米天然气，约价值一千万美元。

主要原因，首先是为了增强能源的威慑力，俄大幅减少了对欧洲输气量。但多余的天然气没有合适的买家，俄罗斯自己的储气设施也早已经灌满。

停止开采天然气田更不可能，部分高质量阀门和设备是进口的，如果关闭气田，气井也就废掉了。

因此，俄罗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采天然气存储起来，储量满了就烧掉。

实际上，天然气出口减少，已经明显影响到俄罗斯财政收入。据5月份经济数据，俄罗斯天然出口额达到破纪录的1万亿卢布。而到6月份，降至6300亿卢布，环比下降40%。

尽管欧洲人很难过，但这也能侧面说明，他们削减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计划已经开始见效。

由于对欧洲大陆天然气，与对亚洲天然气的管道及产地都不同，这些多出来的天然气还没办法换买家。

如北溪1号、亚马尔和联盟等管道，气源主要来自北极和乌拉尔地区；供应到亚洲的管道天然气，则主要来自西伯利亚。

远水不解近渴。

前几年，俄方对中国输气态度暧昧，导致对华输气管道进行了长达10年的艰苦谈判，以致现在对华输气滞后，西伯利亚力量-2等几条新增管线仍在建设中，俄罗斯短时间内无法大幅提高对亚洲的输气量。

欧洲是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主要出口去向，来源：光大证券，2021年数据

此外，俄罗斯的液化天然气基础设施很薄弱，无法大幅增加出口量。以现在的开采和出口差距，俄罗斯的天然气储空间，将在今年达到上限。

届时，若还不能增加出口量，俄罗斯将被迫大面积停产和封堵气田，最终导致气田报废。

“普京拧紧天然气阀门，就能在冬天冻死老欧洲”。

这句话，早在2014年就传出来了。

但欧洲减少对俄天然气依赖，俄罗斯用天然气拿捏欧洲，就像一把双刃剑，其实相互之间都很痛苦。

就看谁先挺不住。

03

尾声

1347年，随着蒙古大军的长期围困，躲在卡法城墙下的热那亚人愈发感到不安。鞑子大军射到城内的不单是病死的尸体，更给围墙内的人们带来对于死亡不可名状的恐惧。

在巨大的压力下，这些热那亚人逃到西西里，给欧洲带来史上最大的瘟疫。甚至隔离quarantine这个单词本身就来自于quarantino这个意大利语单词。

历史总是以某种讽刺的方式完成奇妙的循环。

能源危机也许不会攸关生死，但一定会让人生活艰难。

在捷克布拉格广场，大批民众聚集在一起，要求现任政府解散，高昂的能源价格已经让他们无法正常生活。

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的国家并没有与俄罗斯开战，为什么要为乌克兰人承担代价？

数万捷克人走上首都街头游行，来源：观察者网

从某种程度上看，欧洲人的做法不无道理——从古希腊时代起，欧洲人对患病的人，都有一种歧视心理：他们认为只有天生基因低劣的人，才会生病，也因此，病人长期遭到社会排斥。

尽管过了数千年，人们的思想更加开明，但在欧洲人潜意识中，还是不愿意被当作病人看待，更害怕被隔离。

这里，我们说的是人，又何尝不是整个欧洲社会的心态。

时至今日，和平的年代其实从未长时间延续，对于此后一切不同的政见、一切不同的可能性，只希望多一些看得见的安慰与未来，少一些离别与伤痛。

全文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