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能源危机

本文来自:能源杂志,作者:武魏楠、龚捷

本轮能源危机对中国有着更加特别的研究意义

10月21日下午,国家主席来到胜利油田,登上钻井平台,察看作业情况,看望慰问石油工人。今年是胜利油田发现60周年。 他指出,石油能源建设对我们国家意义重大,中国作为制造业大国,要发展实体经济,能源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里。希望你们再创佳绩、再立新功。

长久以来,中国能源产业都有着“富煤、缺油、少气”的资源禀赋特征。对于此,我们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中国缺少石油、天然气资源,实际上中国长期是世界前10的石油生产国。只不过中国煤炭自给率更高,几乎不存在对外依存度的问题,这才有了“富煤”一说。

可以说煤炭是“能源饭碗端在自己手里”的坚实基础,但近期的能源短缺问题,却恰恰发端于煤炭。

如果说欧洲的能源危机本质上是天然气危机,那么中国的危机核心就是煤炭危机。“富煤”的中国如何产生这一轮的危机?在政府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治理手段之后再度回看,或许我们能够发现更多的信息。


缺煤:朴素的经济学


原本是电力短缺引发的能源危机,在中国已经逐渐转向解决煤炭问题。整个10月,发改委、证监会、国资委、银保监会、国家税务总局都在采取措施保障煤炭的稳定供应,稳定不断暴涨的煤炭价格。

根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价格是由价值来决定的,而供求关系的变化则调节了价格的上下波动。那么我们需要从这几年的煤炭供需情况入手来观察。

从产量来看,2020年中国原煤产量相比于2016年增长了14%以上。除了2020年增速仅1.46%以外,“十三五”期间的中国煤炭产量可以说是保持了稳定增长。与产量相比,“十三五”期间中国的煤炭消费量增速甚至可以用“缓慢”来形容。从图表中可以看出,在“十三五”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中国煤炭消费量的增速不足1%。

“十三五”期间中国煤炭的供求关系充分反映在了价格上,在2020年的冬季之前,动力煤主力期货合约的价格基本在400元/吨~600元/吨之间。从2021年的上半年开始,煤炭价格开始进入急速飞涨的时期。

2021年发生了什么?根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发布的《2021年上半年煤炭经济运行情况通报》,1-6月份全国煤炭消费量约21亿吨,同比增长10.7%。而同期全国规模以上企业原煤产量19.5亿吨,同比增长6.4%。全国累计进口煤炭1.4亿吨,同比下降19.7%。

如果将时间扩展到今年的前三季度,煤炭的供需失衡情况更加严重。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1-9月份全国规模以上企业累计原煤产量29.3亿吨,同比增长只有3.7%;其中9月份全国规模以上企业原煤产量3.3亿吨,同比甚至下降了0.9%。

随着供需失衡的加剧,煤炭库存也越来也少。根据《2021年上半年煤炭经济运行情况通报》,6月末,全国煤炭企业存煤约5000万吨,同比下降26.0%;全国主要港口合计存煤6298万吨,同比下降8.3%;全国火电厂存煤约1.1亿吨,同比减少2100万吨,可用约18天。

到了第三季度,库存状况就变成了9月末,全国煤炭企业存煤4800万吨,环比下降2.3%、同比下降25.0%;全国火电厂存煤约0.8亿吨,环比下降18.4%、同比下降44.5%,存煤可用约13天。

7月,国家发改委曾表态已经在今年先后4次向市场投放了超过500万吨国家煤炭储备来增加供应、平抑价格。而且将准备继续投放超过1000万吨的煤炭,保障市场供应。

“迎峰度夏之后,电厂、热力公司开始准备冬季储备,但却发现价格高难买煤。加剧了市场信息的混乱。再加上资本市场的炒作,煤炭价格开始失控。”一位煤炭行业内部人士对杂志记者说。

对于一般商品,价格的突然暴涨会拉动生产的增长,然后会逐渐改变供需关系,价格也会逐渐走低。但是煤炭生产增长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能源行业实际上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出现行业见顶,后来随着全球经济刺激政策出台,能源价格有所反弹,但2011年之后,能源价格就开始暴跌,能源供需的宽松格局持续了至少5到8年。”信达证券能源煤炭行业首席分析师左前明说,“产能建设需要比较长的周期,国内井工煤矿没有四五年建不出来。这就是产能周期的客观规律。”

2021年10月25日,国家发改委发布《关于调整煤矿项目建设规模,加快释放先进产能有关事宜的通知》。文件将35处煤矿补充纳入今冬明春重点保供煤矿名单,在负荷安全和环保要求前提下,可在接到通知后先按调整后的规模组织应急保供生产。这是近期国家发改委第二次核增部分煤矿的产能。

如果说产生建设需要较长的时间,那么这些保供今冬明春的煤矿是如何实现短时间扩产的?这就涉及到了“表外煤炭产量”的问题。

“表外煤炭产量”也即超出原定产能的煤炭产量。这些煤炭没有煤炭经营销售专用的票据,所以是非法销售的,也被称为“黑煤”。根据不同机构的统计,“表外煤炭”的总量在每年2亿吨到5亿吨不等。

2020年上半年,内蒙古自治区开展了煤炭资源领域违规违法问题专项整治工作,对涉煤领域腐败“倒查20年”,掀起反腐风暴。今年3月,新的“刑法修正案”通过,其中十一条规定规定:涉及安全生产的事项未经依法批准或者许可,擅自从事矿山开采、金属冶炼等作业活动的,若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其他严重后果的现实危险,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业内将之解读为“煤炭超产入刑”,进一步抑制了煤矿违法超产的动力。

需求大涨、供给增长不足、表外产量的减少,再加上美元超发引发的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涨价潮……这一系列要素构成了煤炭价格异常的原因。

国家发展改革委、市场监管总局组成4个联合督查组,已经分赴晋陕蒙煤炭主产区和秦皇岛港等北方主要下水煤港口,开展煤炭现货市场价格专项督查。同时,国家发展改革委价格司召集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和部分重点煤炭企业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对煤炭价格实施干预的具体措施。在政府的强力干预之下,煤炭价格开始逐渐进入下降的区间。

煤价高企,压力最大的莫过于发电企业。9月末的全国性电力短缺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电厂在“高价煤、低价电”之间选择了不发电。这似乎又是“煤电顶牛”的再一次延续。那么煤电真是这样一个零和博弈的关系么?


煤电不“顶牛”:正确理解电价与煤价


长久以来煤和电的关系都被简单地描述为“煤价高了电厂没有利润,煤价低了发电经营情况良好”。当然了,长期以来的事实也似乎支撑了这一观点。每当煤价进入上行区间的时候煤炭企业的效益就更好,而发电企业的效益就更差。

10月26日,华能国际披露三季报,该公司2021年第三季度实现营业收入498.9亿元,同比增长16.82%。但该公司同期净利亏损34.99亿元,同比下降幅度高达203.05%。对于利润的大幅度下滑,华能国际在财报中给出的理由是“境内燃料价格上涨。”

但是这种传统的“煤电矛盾”思维存在一种既定条件——那就是电力价格相对固定。而这显然又是违背基本的经济学原理的——我们在上文中已经提到了“价值决定价格,但是供求关系调节着价格的波动”。

是的,不仅仅煤炭是一种商品,有价格和波动,电力也是一种商品,它也应该不仅有价格,也要有波动,这才能正确地反映出市场的供求关系。

过去20年的时间里,出于种种原因,中国的电力体制选择了对上网电价和终端电价的严格管制。这也就意味着发电企业在收入一定的情况下(在此我们暂且不考虑发电小时数的问题),电、煤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绝对的零和博弈。蛋糕只有这么大,一方分的多了,另一方自然分的少。

电煤是发电企业唯一的原料来源,但是发电企业却并不是煤炭企业唯一的客户。当煤炭供需关系变化,引发价格上涨,发电企业却没有办法提高自己的产品售价,利润也就随之下降。

在目前的情况下,不仅仅是煤炭,电力也处在供小于求的情况中,那么解决方案就应当是允许发电企业涨价。这也是目前政府解决电力短缺危机的方法之一。但是允许发电企业上下浮动上网电价也引发出了公众的另一个疑惑:“现在煤价高,发电企业涨价。那么以后煤价降低了,发电企业会降价么?”

这实际上是被电力管制时代“煤电顶牛”的惯性思维误导了。和煤炭一样,电力的价格也是由价值决定的,而电价的上下浮动是受到供求关系的影响。在充分且有序的市场竞争中,发电企业的报价决策应当是基于发电的边际利润,而非煤炭价格。换句话说,即便煤价到了2000元/吨的水平,只要发电还有利润,那么就没有煤电矛盾。哪怕煤价变成了200元/吨,如果电力供需还是现在的状况,那么发电企业依然可能会报高价。但是如果电力出现了严重的供大于求,即便是200元/吨的煤价,发电企业依然有可能选择不发电。

在公布了20%的电价上涨上限之后,各地陆续公布了最新的电价,基本上不是顶格涨价20%就是上浮19.X%,看得出来目前的供需关系依然十分紧张。而煤炭价格在政府的强力治理之下,倒是显现出了下降趋势。10月27日发改委有关煤价干预措施的会议中,有媒体报道煤炭基准价被定为每吨440元含税,最高上浮幅度20%,即528元/吨。

煤炭行业认为基价定价偏低,一些煤矿企业的成本较高,按这个基价会亏损。电力行业认为基价定价偏高,用北方港长协平仓价800元/吨去倒推坑口价不合适宜,按这个基价绝大多数煤电企业仍然亏损。而电力用户开始担心煤价下跌之后,电价不会在政府指导下迅速回落。

前文所述的电价上下波动建立在较为成熟的电力市场体制中。显然我们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电价尽管有了上下浮动的空间,但上浮与下降都取决于政府对于市场的反应速度。如果不能够根据煤价和市场供需快速应对,电厂与用户总会有一方感受到“不公平”。

煤价与电价在这一轮能源短缺危机之中的遭遇实际上为我们未来的能源价格体制完善提供的思路。高度市场化的煤炭很容易受到资本投机等因素的影响,出现严重影响社会经济运行的价格变动。而管制极强的电力则无法进行成本—价格疏导,导致发电企业失去发电意愿,进而出现电力供给的严重短缺。

这两种情况都对社会经济的健康、正常运行产生影响。因此只有充分的市场经济+足够强力、灵活的市场监管,才是我们所真正需要的能源市场机制。


多元化VS单一能源


10月24日,国家管网集团西气东输公司文23储气库顺利完成年度注气任务,2021年注气量突破22.15亿立方米,达到了年初注气计划的110.2%,为迎接今冬明春调峰保供“大考”备足“底气”。本周期注气完成后,文23储气库有效工作气量达到27.7亿立方米,今冬最大调峰能力可达2200万立方米/天,能够满足4400万家庭的日常用气需求。

万里之外的欧洲还在担心今年冬天是否能有足够的天然气库存,而中国已经尽可能在给储气库注满储量,同时对于今年冬天的天然气供给,天然气行业也相对比较乐观。

2021年上半年天然气消费增速较大,同比增幅维持在20%以上,但进入7月,消费增速又开始下滑。前8月中国天然气表观消费量2375亿立方米,同比增量356亿立方米,增幅17.6%。

消费量增长的同时,我国的天然气供应也保持着较好的势头。2021年前8月,中国天然气产量1377亿立方米,同比增长127亿立方米,增幅10.1%。进口气方面,中国前8月进口总量1102亿立方米,同比增长222亿立方米,增幅25%。

北京世创能源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首席研究员杨建红表示,根据上半年资源供应状况,国产气仍将维持上半年增长态势,9~12月同比增加46亿立方米;进口管道气考虑年初增供的情况,预计9~12月同比增量36亿立方米;下半年考虑国际LNG价格较高,进口LNG增量降低,同比或将增长24亿立方米。预计2021年9~12月我国天然气资源供应为1254亿立方米,可供市场量为1265亿立方米,市场需求量为1265亿立方米,处于紧平衡状态。

中国在天然气紧缺方面的差异是多重原因造成的,除了中国有更多的独立气源外,两者对单一能源的依赖度也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天然气占一次能源的比例,中国不到10%,欧洲大约是25%。除了应用于采暖、化工,天然气发电在欧洲的电力系统中的作用也日趋加重。一旦风、光发电出现供给不足的情况,庞大的电力负荷需求就需要天然气发电顶上。拉高电价同时也提升了天然气的短期需求。

尽管这一轮全球性的能源短缺危机是金融、气候、经济、资源稀缺性等多重因素叠加而成,没有地缘政治方面的因素。但是与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相比,单一能源比重过大的问题始终是能源短缺危机背后潜藏着的不容忽视之点。

IEA的统计数据显示,在1973年,煤炭在全球能源供应中所占的份额为24.5%,而石油所占的份额最大,为46.2%。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世界能源结构已经更加的多元化,石油比例大幅度下降,电力、核能、可再生能源、天然气的比例都在不断增加。正是这样的多元化能源结构支撑着全球没有再度出现类似1973~1974年的严重石油危机。

时至今日,我们尚无法断定本轮能源短缺危机的严重程度究竟会是怎样,但至少在能源多元化角度上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思考。也许正是我们在能源方面的“承平日久”,才让我们对于能源风险的预估不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欧的能源短缺危机都有着共同的诱因:单一能源比例过高。中国的煤炭在能源消费中占比超过50%,甚至比欧洲的天然气比例还要高的多。是的,中国的煤炭自给率极高,超过90%。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需求增长、供给削减,煤炭依然无法规避短缺和高价格问题,这是经济规律使然,再强的政府治理能力也无法规避。

这是碳中和过程中的必修课,而绝非碳中和或者能源转型导致的问题。碳中和与能源转型都是必然的,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属于国家战略的范畴,更是整个中国社会进步发展的必然。转型并不可怕,可怕的在转型过程中只有战略目标而缺乏相应的策略、预案和政策。

仅就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更大规模的再电气化是实现碳中和的重要抓手,因为再电气化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可再生能源的作用。但再电气化也就意味着单一能源的高比例从石油或者煤炭这样的化石能源,转变成了电力这种能源,并没有解决单一能源高比例的问题。除非储能技术得到颠覆性的进步,欧洲近段时间遭遇的情况只怕会一再重复的上演。

转型不是一蹴而就,是挑战旧有能源秩序的艰难革命,更是对技术革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我们更多盯着能源供给结构、消费结构的同时,也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能源技术的进步之上。或许这才是规避转型风险的更优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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