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灾周年谏言管理层:改革须一以贯之

两年前,我看到一位法律界的朋友在微信圈推荐了一本书《一以贯之》——该书由戴立宁口述,郭建龙

编者按:2015年6月12日,上证指数盘中触及5178.19点,一轮牛市的最高点,此后开启了连续三轮的股灾暴跌之旅。一年后的今天,回首这一年来的辛酸与痛苦,大家一定都有诸多话想说。这里给大家分享格隆汇会员董波的大作《股灾周年寄信管理层:改革须一以贯之》。会员董波作为高级智库从业者,多年从事发展战略研究和行业分析,既有丰富的体制内工作经验,也有独立学者的思考立场。相信他在股灾一周年写给管理层的谏言能对大家的投资提供帮助。

今天是A股股灾一周年,借格隆汇平台写一封信,给管理层。

两年前,我看到一位法律界的朋友在微信圈推荐了一本书《一以贯之》——该书由戴立宁口述,郭建龙、谷重庆撰写。戴立宁曾任台湾“财政部”次长、“证管会”主委、“财政部金融司”司长,亲历了台湾金融改革的一系列历史性事件,因而此书也可作为台湾现代金融史来看。

翻阅后,最大惊讶是两岸果然同根同源,书中描写当年台湾金融市场走过的歧路、经历的教训,与当前中国大陆金融市场如出一辙。而惊喜也正在此,“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金融改革难度大、风险高,既然台湾的经验教训如此契合,岂不等于免费送了我们一本“操作手册”,将大大降低中国金融改革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2014年下半年始,中国新一轮改革序幕拉开。改革的顶层设计、亚投行的筹建、“一带一路”布局、 A股绝地反弹、注册制风传加快推出等等,让万众期待。所有一切,似乎也如台湾改革当初,缓慢但坚定地走向更为开放、更加放权。但2015年6月15日,一场突如其来的 “股灾”彻底打碎了之前的计划和憧憬。自此之后,中国金融领域的改革,似乎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中国股市,曾被国内一些经济学家斥为“赌场不如”。成立至今,仍然是个股指大起大落、投机氛围浓厚、散户被一茬茬收割(因此散户被形象地称为“韭菜”)的畸形市场。但台湾证券交易所从1962年正式成立,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其实也有着一样的严重问题。原因何在?戴立宁在书中指出,主要原因是台湾股市是个“浅碟市场”,上市公司少,股市规模小,水不深,如同一个碟子,以至于各种各样的炒作和传言都能在这个浅碟中掀起风浪。也是因为股市容量太小,所以助长了股市泡沫及投资客的盛行,方便了股市投机客“圈、养、套、杀”操作,一如我们A股庄家手法。且当时的台湾,股市还与政治紧密相连,为讨好广大股民也即广大选民,历届领导人选举时甚至把“股市破万点”作为口号。

1993年戴立宁就职台湾证管会主委后不久,曾作了一次《透视证券市场——问题与对策》的报告,认为台湾股市虽然已成为经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与潜在规模相比仍然偏小,属于标准的浅碟市场,导致投机交易过热,短线炒作为主,年周转率高达590%;价格虚高,市盈率高达40倍左右,即公司盈利完全分红的话投资者也要40年才能收回自己本金;结构失衡,融资杠杆(借钱买多)远高于融券杠杆(借股票做空),导致供需不能平衡;导致最后股市波动率极大,1990年台湾股市创造了12682点的历史高位,也在当年下降到2560.47点,仅剩一个零头。

为此戴立宁给出了一连串的药方:

一是明确股市定位,强调股市首先是储蓄导向投资的管道,其次才是二级市场的买卖交易中心。ZF不应该过多关注股价指数,而是要充分发挥股市作为直接融资的首要功能

二是明确ZF职能要把市场还给市场,把管理交给效率。监管者只是市场中的一小部分,完整的市场还包括投资者、上市公司、媒体、会计师、券商等,他们都负有一定的监督责任。

三是降低上市门槛,加深股市容量,逐步从审批制转为报备制。企业只要符合上市标准,就可以在信息公开的原则下自行上市,不需要监管机构审批,但伪造信息者给予严厉惩罚。让市场来选择确定发行价。由此让股市从浅碟成为大海,使得投机者难以炒作,购买股票者逐渐以长效的投资者为主。

四是开放外资,吸引外资投资股市。一来可增加资金供给,二来合格的境外投资机构(QFII)其投资理念更成熟,将引导人们把资金投入到绩优股上,而非容易炒作的小盘股。

戴立宁推出以上举措,自然受到很大的争议和阻力。一方面是ZF部门的观念已根深蒂固,向来喜欢扮演父爱角色,不愿放弃手中审批权;另一方面是投机客害怕股市扩容变深以后,难以实现以前投机圈钱的模式;此外套牢的散户们也反对加快IPO,担心更多的股票发行会导致股票进一步下跌,甚至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游行。但戴立宁通过媒体沟通、撰文阐述、公开听证、股民对话等积极主动的交流解释,以及自身对改革方向的坚定信念,终于将台湾股市改革成为成熟的金融市场。事后证明,台湾降低IPO门槛、开放QFII投资后,也并未出现反对者们所夸大其词的负面现象。

对照台湾证券市场演变,中国大陆A股与其惊人地相似。

我国ZF也有传统父爱思维,甚至更严重。证券监管部门的出发点是要替投资者严格把关,制定了极高的IPO标准和冗长的审批程序,由此导致能上市的基本是财务报表漂亮的成熟企业,但很多也是发展前景已不大的夕阳产业。一些有前景但暂未盈利的企业难以上市融资,只能转到海外挂牌,如港股上市的娃哈哈、腾讯,美股上市的阿里巴巴、迅雷、京东等,使得国内投资者无缘分享这些企业的高成长。

严格的IPO标准和审批,也创造了权力的寻租空间,成为腐败滋生的温床。证监会成立至今,已有十多位参与发行审批的官员落马。

上市难和股票供给相对不足,导致了上市成功的企业会得到超乎寻常的溢价。新股上市时,虽然由证监会核准了发行价,但一旦上市后往往会暴涨数倍,由此也使得A股市场上形成了独特的“打新股”方式。以A股的平均市盈率为例,在20年间屡次超过50倍,意味着年回报率只有2%,而期间GDP年均增速在10%左右,也即投资A股的股民无法跑赢GDP增长。2009年大陆推出了创业板,但由于审批流程和标准问题,依然是盘子浅、市盈率过高、股价居高不下。

过高的发行溢价和市盈率,刺激了中国股市的投机心理,尤其对证券市场长远发展造成了致命伤害。一方面使得上市企业将股市看作了圈钱的地方,而非实业发展所需融资;另一方面也使得股民抛弃了价值投资,一味关注短期的低吸高抛和跟庄炒作。中国股市也由此慢慢沦为圈钱市、投机市。

海峡两岸,问题是如此相似。那么中国证券市场,有没有能像台湾证券市场当年那样,成功走出一条改革道路呢?在2014年的下半年,一切还都似乎可能。

记得2014年的6月份,我曾在单位一个内部学习座谈会上作“宏观经济形势”报告。在报告临近结束的最后半小时内,我谈了当前宏观形势下如何理财。出于对国内货币超发、A股“熊冠全球”、市盈率较低的前提,我建议大家适当可配置些股票,但当时还比较保守,提议可将资产的20%投入到A股中。

没想到幸运言中,当年7月份,中国A股在长久沉寂之后,爆发了一轮气势汹汹的牛市,半年之间股指上涨超过50%。在这半年中,股民们也终于一扫阴霾,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最初很多老股民并未获利,因为第一波上涨的主要是市盈率低的券商和银行股,而很多老股民手中拿的却是上一轮牛市炒作时的题材股,所以戏称“满仓踏空”。我虽然获利不多,却感到非常振奋。因为牛市发力者,从热点炒作为主的题材股转到了低市盈率的蓝筹股,正说明了价值投资在A股的回归。

股市在跨年盘整后,继续一路上扬。ZF在2015年3月份罕见地出面为股市鼓劲。克强总理在3月记者会上特别提到进一步发展多层次的资本市场,降低企业的资金杠杆率,使金融更好地为实体经济服务。证监主席肖钢表示认同“改革牛”提法,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表示投资股市也是对实体经济的支持。4月20日,沪深两市合计成交达18025亿元,创全球有史以来最高纪录,上交所更是因为成交超过万亿,超出了软件设置极限而导致系统爆表。就在次日的4月21日,《人民日报》刊发了后来令无数股民诟病的评论文章《4000点才是A股牛市的开端》。

如果说,2014年下半年开始的股市反弹,是A股估值回归,以及市场对中国未来发展和资本市场开放的一次信心释放,那么在2015年上半年,有了ZF背书后的股市,在疯狂的杠杆配资下已逐渐集聚大量泡沫,并很快达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作为股民而言,亦可感受到股市中的风向在明显变化:2015年上半年,领涨股票开始回到了中国A股的老路——题材股、小盘股。中国的创业板开始被称为“神创板”;一些沾了新科技边的小盘股,暴风科技、全通教育、安硕信息等在连续暴涨后市盈率达数百倍,只能戏称“市梦率”;当时流行说“只要站在风口上,连猪也能上天”,为站到风口,像地产商多伦股份更名“匹凸匹”,号称进军物联网金融;中国南车和北车的合并,启动了“中国神车”令人瞠目结舌的连续涨停,也使得国有企业改革题材成为了股民新的爆炒热点。从数据看,上证综指在6月12日创出了5178.19点这近七年的新高,较年初涨幅58.9%;当天沪深两市融资融券余额达到2.23万亿元,并在随后的4个交易日创下2.27万亿元的历史峰值;在两融和场外配资盘的推动下,创业板市盈率上冲至160倍的癫疯水平。

终于,泡沫在2015年6月15日被引爆。由清查场外配资开始启动,随着高杠杆配置账户爆仓、配资公司以跌停板价格强行卖出股票、机构做空中证500套保对冲,导火索一路引发资本踩踏。6月15日沪指跌2%失守5100点,创业板大跌5.22%跌破3700点,逾100只个股跌。并从6月15日开始,大盘下跌长达近三个月,发生16次大面积跌停,“千股跌停”、“千股涨停”、“千股停牌”等前所未有的现象多次出现。上证指数从高位5178点一路下跌至最低2850点,跌幅为45%。创业板指从4000点跌至1779点,超过腰斩。股灾就此形成。

股灾爆发后,因恐蔓延至金融系统的全局性危机,ZF紧急出手救市,除了央行“双降”及交易所下调手续费等常规手段外,还异乎寻常地采取了“输血”和“堵漏”两种强力措施:“输血”是指由证金公司联手21家券商救市增持股票;“堵漏”是指修改期指市场规则限制做空,公安部甚至对“恶意做空”进行排查威慑。

如今股灾一周年,上证指数依然徘徊在3000点以下,相比当初“4000点才是开端”犹如南柯一梦。而对中国发展的深远损伤,远远不止是股指涨跌那么简单:

其一,股票的暴涨暴跌,严重损害了股市作为引导储蓄进入投资的本体功能,原本计划马上推出的“注册制”似乎已遥遥无期,冀望股市融资推动“双创”战略和国企改革的美好设想破灭。

其二,“国家队”持股救市,被指为裁判员带着运动员下场,混淆了ZF和市场的职责,且随后暴露救市过程中的弊案和贪腐,进一步打击了投资者对A股市场环境的信心。而证金公司的“救市”也让数万亿国有资金被套,陷入尴尬境地。

其三,限制做空和对股指期货规则的再三修改,引发了海内外市场对中国ZF能否坚守市场规则和契约精神的质疑,ZF公信力流失,市场化改革方向变得迷茫。

其四,为恐海外势力“恶意做空”,我国加强了对资本流动的管制,国际资本流入参与国内改革的通道基本堵死,原先资本市场逐步开放的步骤瞬间打乱。

其五,大批新股民经历了一次深刻的风险教育,资产大幅缩水,一批批“韭菜”的被收割导致中国正在缓慢形成的中产阶层萎缩,延缓了国民经济向消费型社会的转型。

那么如今回过头来,究竟哪一步的失误,导致中国证券市场未能走到台湾当年金融市场改革的道路,在经过一轮惨烈的牛熊转换后,依然回归到了一个投机市、圈钱市和浅碟市场呢?

如果从客观原因来看,当前中国正处于增长速度换档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经济的弹性和回旋余地都不大,可谓其一;同时互联网金融等金融创新工具蓬勃发展,场外配资等非法杠杆如野火蔓延,导致监管部门始料未及、难以设防,可谓其二。但根本原因,也是主要原因,我认为还是得在主观意识上挖掘。

首先,ZF依然不放弃父爱思维,对自身职责定位不清。在牛市兴起时有“邀功”之嫌,如“改革牛”等贴标定调的言论已属越界;“投资股市也是对实体经济的支持”话虽对,但说话的时机以及说话者的身份颇为不符;而“4000点才是A股牛市的开端”则已属低级错误,其推波助澜和讨好股民的心态溢于言表。可见彼时ZF也已被股市的一时繁荣所蒙蔽和膨胀,但也不想想,如股市上涨时欲归于ZF改革之功,则股市下跌时又归罪于谁?所以对自身职责定位的不清,导致ZF替股市背书,也埋下了后续的一系列被动。

其次,“注册制”的推进不够果敢,没能抓住有效时间窗口,错失了把股市做深和发挥资本市场为实业融资的最佳机遇。如今回过头来看,2015年年初股市进入3000点至4000点区间时,本是“注册制”推出的最佳时点,当时若把股市迅速扩容,投机的狂热也能被市场自发纾解。但可惜有一说人大立法程序只得延后,本质上还是原先利益部门的阻碍或敷衍,也有上位者主观上未认识到紧迫性等原因。IPO的速度和数量当时虽有改进,但“注册制”改革还是被延迟了步伐。最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待股灾爆发后不仅“注册制”不再谈起,甚至还暂停了IPO,彻底回到了以往“治标不治本”的老路。

最后,ZF对市场化改革的方向和路径不够坚定,宏观战略上时常游移,甚至有很强的投机心理。在顺风顺水时总冀望能一举多得,让股市承载过多的非主体功能。如通过资本市场的狂热和泡沫,推动中国南车北车的合并,当时甚至谣传几桶油也将合并,以形成合力开拓国际市场。国企改革已有多年,从当初打破垄断、进行分割、引入竞争,到如今又合并为巨无霸,是改革的创新还是倒退?也因为对改革缺乏定力,导致形势急转时,ZF就充当救火员而放弃了大战略,被所谓的“民意”(其实只是部分股民)所绑架,让自已陷于两难境地。如“熔断机制”是顺应了市场上部分股民呼声而推出,一推出后又成了全民讥讽的笑话。

行文至此,不禁感慨戴立宁的书名取得妙!“一以贯之”!

台湾和大陆的金融市场最初如出一辙,但各自走到改革的十字路口,又最终走向了大相径庭的道路。

关键的区别,就是在对改革的“一以贯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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