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缩表，会导致市场缺钱么？

北京时间5月5日凌晨，美联储宣布加息50个基点：

美国的基准利率，被提高至 0.75%-1%。

与此同时，美联储还宣布从6月1日开始缩减其8.9万亿美元的资产负债表：

前3个月每月收缩300亿美元国债和175亿美元MBS，此后，扩大至每月600亿美元国债和350亿美元MBS。

加息而导致国债收益率变化问题，我们上一篇文章中说了，今天来谈谈缩表的问题。

很多人认为，从6月开始，美联储每个月有475亿美元的国债，“到期”不再续买，这意味着市场上每个月都会减少475亿美元的现金；从9月份开始，每个月有950亿美元的国债，到期不再续买，这意味着市场上每个月都会额外减少近1000亿美元现金……

这么大规模的现金减少，岂不意味着，全球金融市场上将出现极度的现金短缺？

再结合近来美国国债收益率的快速抬升以及美股的暴跌，很多人就认为，当美联储开始缩表之后，市场上的钱将会更加紧缺，美国国债收益率还有大幅度的抬升空间，而市场将会出现流动性危机……

如果只是简单抱有这种看法，说明太不了解美联储对于金融市场的掌控力。

既然是缩表问题，我们需要从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说起。

根据2022年5月4日美联储最新的资产负债表，其总规模为8.94万亿美元。资产构成中，国债为5.77万亿美元，占比为64.5%；MBS（房地产抵押债券）为2.72万亿美元，占比为30.4%。两项合计高达8.48万亿美元，占了资产总规模的95%。

美联储所谓的缩表，就是减少国债和MBS的持有量——下图中的蓝线、浅绿线和暗红线，分别就是美联储资产总规模、国债规模、MBS规模。

但我们别忘了，资产负债表，资产负债表——

除了资产，还有负债。

那么，当前阶段美联储负债的主要类别是哪些呢？

答案是：

商业银行准备金、财政部账户（TGA）现金、流通现金、逆回购账户资金。

截止5月4日，美联储的负债总规模为8.9万亿美元（与资产规模有些许差异），其中商业银行准备金为3.31万亿美元，流通现金为2.27万亿美元，逆回购账户2.1万亿美元，TGA为9600亿美元，这四项占比分别为37.2%/25.5%/23.6%/10.8%。四项合计占比，高达美联储负债总规模的97%。

在以上四个大项负债中，对金融市场影响较大的，是商业银行准备金规模和流通现金额度，而TGA和逆回购账户资金波动，基本不会影响市场上的资金状况。

这里说明一下，美联储逆回购账户与中国央行正好相反，中国央行的逆回购账户持有资产，属于资产端，规模越大，意味着为市场释放资金越多；而美联储的逆回购账户，属于负债端，主要从市场上回笼资金，规模越大，意味着从市场上吸收的资金越多。

当美联储逆回购账户资金屡创新高，这就意味着，市场上的资金极其充裕，只是因为美联储的加息，导致市场资金涌入逆回购账户，追求绝对安全的收益。

明白了美联储资产端和负债端的主要构成之后，我们再来看美联储的缩表。

不管怎么缩表，理论上说，只要能做到不影响负债端的准备金和流通现金的规模，就不怎么会影响金融市场，因为只有那两个账户的钱，特别是流通中的美元数量，才与市场上所谓的“缺钱”还是“不缺钱”，有密切关系。

按照当前的缩表计划，到2022年12月底，美联储将“缩表”超过5200亿美元。但实际上，这个缩表过程，完全可以通过只操作逆回购账户就能达到（见下表）。

因为美联储是资产端和负债端同时收缩，不管是商业银行的准备金规模，或者是市场上流通现金的规模，可能连1美元都没有少，而且还很有可能变多呢！

通过观察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负债端的主要项变化，我们可以推断，本轮缩表与2018年-2019年前一轮缩表有什么不同。

2018年初，美联储资产负债表为4.4万亿美元；到了2019年9月初，缩表至3.7万亿美元，减少了约7000亿美元。

在这一过程中，流通现金、TGA和逆回购账户变动都不大，美联储负债端的规模缩减，几乎完全依赖于商业银行准备金的减少——商业银行准备金规模，从2018年1月3日的2.19万亿美元,变动到1.45万亿美元，减少了7400亿美元，比美联储的缩表规模还大。

美联储没有想到的是，商业银行准备金规模的持续收缩，在2019年9月底的时候，引发了大问题，当时美国的银行间回购市场利率突然飙升10倍，回购市场几乎一夜崩溃。

这里我们要说的是，信用货币体系下，钱可以无限变多，但并不能随便减少，因为每一元钱一出生就带着利息，而且一出生就被用于购买某种资产，由此形成了资产负债的对应关系。如果央行仅仅抽走某一方的钱，那么另外一方立即就会坍塌。

美联储保持流通现金稳步增长的同时，持续收缩银行准备金规模，看起来也不影响市场流通资金松紧。但收缩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商业银行之间的回购交易——因为，商业银行间回购市场的开展，就是依赖于充裕的准备金，当准备金收缩到了某个触发点，银行就会发现可用于回购的资金不足，由此引发回购市场利率飙升。

由于回购市场出现大问题，于是原本准备持续下去的“缩表”立即停止，美联储马上又转向了扩表，补充银行的准备金，挽救回购市场。所以，自2019年9月份以来，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规模再度开始上升。

但是，2022年开始的这一轮缩表，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美联储负债端拥有高达2.1万亿美元的逆回购资金，缩表根本不用抽走准备金。

也就是说，如果缩表规模在2万亿美元以内，既不会影响市场流通资金的松紧，也根本涉及不到商业银行准备金的问题。

进一步观察2020年疫情爆发以来美联储负债端变化，还能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商业银行准备金额度与TGA额度几乎反向波动。

这说明一种情况，疫情期间的美国银行体系，很大程度上是在为政府服务，帮助政府发钱、收税、发债，钱要么在政府账户里，要么就进入准备金体系，绝大部分QE的资金，并没有溢出到社会上，变成流通现金的额度，这也正是当前美国通胀水平只有8.5%的原因。如果让美联储QE的钱全部变成流通现金，现在的通胀水平，很可能高达20%以上。

美国当代的商业银行和金融体系，看似私营，实际上已经完全在为政府服务。

至于市场上的流通现金规模，美联储一直都严格管控其“稳定增长”。

只要美联储玩得好，看起来高达2万亿美元的缩表，并不会影响在市场上流通的钱的数量——因为，这本来就是美联储左手倒右手的游戏而已。

不仅如此，在美联储的严格管控之下，当代整个金融和货币系统，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最典型的一套精准运行的“中央计划经济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