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涛:宏观研究需要新范式

本文来自格隆汇专栏作家:宋雪涛

研究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找东西,投资是蒙着眼睛射箭

大流行对人类社会——灾难还是进步?


这两天中原大地正在暴雨,雨量千年一遇,同一时间欧洲洪水,美国高温。当越来越多的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自然事件变得常见说明概率分布在发生变化,世界在发生变化。

新冠没有结束,它还在变异,从AlphaBetaGammaDelta,传染性越来越强,致死率正在下降。过去20年,冠状病毒大流行出现三次,远超过去100年的流行频率。

有假说认为,极端天气和冠状病毒大流行的概率变高,都和气候变暖导致的冰川融化有关,一连串的远古病毒正在排着队进入人类世界。

人类的进化史就是和病毒的斗争共存史。气候变化带来了疾病大流行,疾病大流行可能加速人类进化。每一次大流行都带来了人类的技术和制度的进化

黑死病动摇了教会权威,才有了文艺复兴,加速了欧洲向近代社会转型天花加速了欧洲殖民,提高了资本回报,给工业革命提供了必要条件。西班牙大流感终结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也推动了上世纪以来的公共卫生系统的建立。

目前为止,新冠已经肉眼可见地在加速人类进化。

教育线上化远程办公,过去只是一种补充,现在成为一种常态。就业的形态在变,线上服务、灵活就业、个人主播成为新职业。零售的形态在变,直播带货、社区零售被广泛接受,零售的商业模式、销售渠道、服务关系都在加速变化,产业链分工也在变。


新冠下的世界:进化在加速


我们也在一个政治加速进化的时代。历史上的疫情大流行之后,一般都会有大萧条,大萧条又会催化政治制度的变革。

通常在失业率高企、贫富差距巨大、每个国家都过得不爽的时候,会发生两件事。

一件是战争。用资本掠夺或者生产力毁灭的方式,带来资本回报和利润回升,解决失业和贫富差距问题。

一件是左转。这种变化正在美国上演,美国在一定程度上回归大政府时代。

四十年前,里根说政府不能解决问题,政府本身就是问题过去40年是美国的小政府时代。扩张最快的两种资本,一个是金融资本,金融自由化;一个是跨国资本,经济全球化。两者带来的问题是贫富差距,阶层矛盾,族裔矛盾,最终民粹主义爆发。

新冠改变了小政府环境,无论是疫苗还是社会救助,还得靠大政府解决。疫情让民众适应了大政府,也提供了改革的机会。拜登宣告了里根以来的“涓滴经济学”的失败,带着美国转向大政府主义。

大政府的抓手是BBB工具是MMT

BBB全称Build Back Better,要做三件事——传统基建、科技投资、社会福利对应三个问题——制造回流技术涌现阶层矛盾。

MMT全称Modern Monetary Theory,但一点modern本质是财政货币化。

通过加税和反垄断平衡资本与人之间的矛盾。这就是拜登版的“让美国再次伟大”。

财政主导,货币独立性下降,不可避免带来一个问题——美元信用的长期耗散。美元信用是否崩溃,取决于改革能否成功——平抑贫富差距,缩小阶层矛盾,推动制造业回流,产业升级。

美元信用的耗散速度,还取决于美国是否遏制了中国在经济科技军事上对美国的全面追赶。

对美国来说这是走钢丝,要维护盟友关系,又要平衡资本和人的矛盾,还要实施遏制中国战略。一旦做不好代价巨大,用作抵押品的美元信用大幅贬值,经济陷入到长期滞胀的状态。

这就是美国的一盘棋,思路清晰,手段强硬。至于结果只能边走边看,历史是由大量的偶然性组成的。


中美新范式:复杂动态博弈


这个过程中美关系很复杂美国对中国态度矛盾阿拉斯加会谈前布林肯曾讲拜登对华政策是3C,第一个C是竞争(Compete)第二个C是合作(Collaborate)第三个C是对抗(Confront)中美在气候上合作,在经济上竞争,在意识形态上对抗

但是实际上,三者之间不可能相互独立,不可能既是朋友又是对手还是敌人,这就意味着美国处理中国关系的时候会非常小心,如果对抗多了也就没有合作了,如果对抗少了民主党在推动国内政策时的支持也会变少。

拜登上来后,中美关系事实上趋于缓和,因为主要政策重心在国内,但需要一个相对紧张的气氛来转移国内矛盾,凝聚共识所以美国的对华思路是既要踩中国脚,又不能踩断脚指头。在新冠溯源的问题上,也是不断骚扰的姿态。

技术问题,美国对中国的态度已经是一张明牌制裁名单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策略小院高墙。拜登修的墙是围堵中国技术模仿和追赶的墙

气候问题,既是环境问题,也是经济问题,还是外交问题,需要多几个维度思考我们提出了双碳30/60,美国的碳达峰时间比我们早。中国实现双碳,经济效益在于新能源产业升级,带动传统产业的电气化数字化智能化改造升级,孕育技术革命。

中国积极制定双碳目标,外交意义是和欧洲交个朋友,因为全世界最担心气候变暖的欧洲,欧洲在气候问题上历来是比较积极的,而且诚恳,老贵族们还是有道德洁癖的。欧洲在中美竞争中不倒向美国,对中国至关重要

中美关系是复杂动态博弈,基辛格所讲的新范式,根本上还是看谁发展好自己的科技,看谁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美国解决自己问题的方式叫MMT+BBB,中国解决自己问题的方式叫供给侧改革。在效率和公平的平衡上,我们有制度优势。


供给侧改革:从粗放式发展到精细化阶段


今年是互联网反垄断元年,很多问题看似偶然,其实只是时间问题。互联网平台发展得快,数据收集得更多,平台和政府的边界问题就来得越早供给侧改革一端是抑制地产和平台资本的无序扩张,一端是推动硬科技创新和制造升级。

在这个过程中,经济从粗放式发展进入到一个精细化阶段,经济增速从高速增长进入到平稳期,经济结构从增量时代进入存量时代在这个过程中,总量的周期在变平变弱,政策的周期从大开大合到精准调控。

赛道会越越细,新赛道的资本回报来自于新的游戏规则的出现,以及对面技术迭代的掌控力,谁掌握了规则的制定权,就掌握了优先发展权,这个过程中会出现很多投资机会。新赛道上出现新龙头,一些隐形冠军变显性冠军,原有龙头的地位会被挑战。

一些国产品牌会变成世界品牌,从国产替代到走出国门,国产品牌的崛起可能比想象的更快。

新能源车很典型,燃油车时代的BBA无论产品力还是品牌溢价,对比国产新势力都不存在优势。国产品牌变成国际品牌,但距离全球品牌还很大的空间。

国际化和全球化不一样,国际化是走出国门,具有国际竞争力,就像海尔很早就走出去了,很多美国人不知道海尔是中国品牌。

但全球品牌就更进一步,没有国界,生产来自全球,设计来自全球,员工来自全球,市场面向全球。上世纪70年代之后,一些美国公司从本土品牌变成国际品牌,最终变成全球品牌,这就是终极的全球化。


非均衡态下的经济:从牛顿物理到量子力学


以前讲宏观是微观的加总,所以研究思路就是从微观到宏观,把居民企业政府金融四个部门各自分析然后加总成宏观状态。

这种思路其实就是把经济体想成了一台机器,把每一个微观个体想象成一个零件,这些有相似行为模式的零件组成了部件,这些部件相互作用,输出了一系列宏观信号。这种静态均衡的思路,重的是结果,而忽略过程。

但今天,我已经不太相信这些东西了。我越来越觉得宏观不是微观的加总,主体不是个体的趋同,经济不是均衡的。如果经济没有均衡,宏观不能分拆成微观和中观的加总,对研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这个问题物理学可能有相似之处。特别微观的世界,比如量子物理,牛顿力学无力;特别宏观的世界,比如天体物理,牛顿力学也无力。宏观研究也一样,下沉到微观无力;上升到宏观现象,很多也无法解释。

从牛顿物理到量子力学的发展过程,是从确定性到不确定性,从机械论到概率论的演化过程。宏观研究也一样,过去50宏观经济学主流都是数学模型和对模型的修修补补,我感觉路可能走尽了。

真实的世界是由人的预期组成的,每个人的预期都建立在对别人的预期的预期之上,别人也在预期你的预期而形成了他的预期。这样的相互作用能产生确定性的结果吗?。经济还有均衡吗?很可能没有。

经济如果没有均衡,那是什么状态?长期处在非均衡状态,波动是常态,经济永远在运动。对投资来说也一样,投资也没有均衡,价值只存在于事后,而在事前,价值只是一个概率。

那研究该怎么办呢?

我的看法是观察现象,归纳推理。这个现象有什么特征?在过去的经验里,有什么假说可以解释这个特征?用这些假说去未来验证,如果成功了就加强,如果失败了就替换,这是贝叶斯的思维方式。演绎推理的方式去解释问题和给出结论,在金融市场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经济要比围棋复杂吧,围棋大师下不过阿尔法Go,因为阿尔法Go的穷举能力、演绎能力远超人类。阿尔法Go只是一个个体,它只用跟一个人下棋,而金融市场跟无数人下棋,无数人对应了无数种枚举方式,无数枚举可能性相互作用,产生了价格信号。如果靠演绎推理的方式来推断金融市场的走势,不要说超算,即使量子计算机,算力是不够的。

在观察和验证的过程中,世界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当你看到了概率,概率就会坍塌。当你观察到了别人的预期,你和别人的预期就会同时发生变化


个体的差异与群体的趋同:周期即人性


从观察和归纳的角度,市场会表现出均值回归的特性,也就是周期,人性有一些特点是没有被进化改变的:贪婪和恐惧。这个特点让人的行为模式出现个体的差异和群体的趋同。

周期的表现形式可能是千变万化的,事还是一样的事,但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比如周期的主体不是恒定的,市场总有牛熊,赚钱的可能是同一拨人,但是亏钱的可能是一又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同的人为相同的冲动买单。

周期的均值回归是后验的。回头看,历史的方向是螺旋的,但在进程中,历史的方向是前的。

周期的规律在于“秩”,而不在于“序”,在于“幅度”,而不在于“时间”。时间并不存在,时间是记录事情发生顺序的记号。周期的意义在于一个事情发生了,会带来下一个事情,再下一个事情,周期是因果律上的均值回归,而不是时间上的均值回归。

跨度从短到长,有些周期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比如商业周期,本质是企业对价格信号的时间反应函数。产业周期,驱动是主导产业的新旧更替。

经济发展总是一波一波往前的,但是每一波出来的主导产业都在发生变化,今天的煤炭、钢铁二十年前也是成长股,今天的成长股20年后在哪儿都不好说。成长永远在,但成长的企业在不断变化。

周期层层嵌套,不是彼此独立,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低等级周期是高等级周期的元素,高等级周期是低等级周期的背景。

历史学家讲人类历史上每一个百年都是一个国家的世纪,这个国家往往在世纪的前20年就能看20世纪是美国的世纪, 但从21世纪的前20年看,不太像美国的世纪

能够更好的支持技术变革的政治制度以及所代表性的国家,是每一轮国运周期的引导者。施展有本书叫枢纽,里边讲海洋文明和陆地文明在不同技术时期的优势。主导技术革命的文明就是国运。


研究与投资:暗室寻物和蒙眼射箭


研究是寻找确定性,投资是应对不确定性。研究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找东西,投资是蒙着眼睛射箭,需要知道箭射出去的成本,以及射中猎物的概率。

胜率是从多个维度去预测一个点的变化轨迹。

基本面,自上而下,模糊但正确,适合平衡风险,但很难坚定地赚大钱;自下而上,准确且坚定,但存在系统风险敞口。胜率是投研投入最多的地方,行业研究员的主要工作是研究胜率,挖掘基本面信息、产业趋势。

市场面,观察其他投资者的行为,市场情绪会反映k线上。市场由人组成的,市场也有性格,市场是社会心理的价格表达,社会心理有时候会走极端,走极端就会有定价错误的地方,出现风险定价和预期收益的错配,就是投资的机会

机会成本影响投资的行动决策。股票衡量赔率的维度是估值,但估值标尺是会,行业可能发生变化,产业趋势可能发生变化。风险溢价的均值回归也是后验的。赔率低,估值贵,但不代表差;赔率高,估值便宜,也不代表好。便宜的可以更便宜,贵的可以更贵,这个在金融市场里面很常见,价值投资不是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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