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反盗版往事

在占据我国大多数人口的城乡结合部和广大农村地区长大的80、90后一代，有着一项城里人很难感同身受的另类体验。

当年，互联网的普及程度还远远未达到如今的水平。磁带随身听刚刚退出历史舞台，MP3还是堪称奢侈品的装备。而在同龄人中间，拥有一台每月30M流量的诺基亚手机，更是十分了得的概念，已经是可以作为小团体中间乃至全班KOL的存在。

《银河护卫队》官方剧照

而对大多数青少年而言，读小说还是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之一，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多年以后，一代学子走出小镇乡村，接触到广阔天地。在之后的某些时刻，他们会无法避免地遇到很多疑问。为什么，明明我们也是从小遍读名著的爱书之人，在同学高谈阔论之时，却显得格格不入，为什么他们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

直到那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金庸新才是笔名，《九阴九阳》、《神雕外传》和那几部大名鼎鼎的武侠名著并无血缘关系；曹雪芹未曾写过《红楼遗梦》；《哈利波特与暗夜风暴》、《哈利波特与黄金甲》之类的穿越流网文，也并非出自JK·罗琳之手。

盗版，害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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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乱舞春秋

“作家最好的理财是维护版权。”——郑渊洁

据说，上世纪90年代，拉丁美洲作家马尔克斯曾造访中国。在北京上海街头闲逛之时，大大小小的书店里陈列着的各种《百年孤独》，让这位大文豪火冒三丈：这本书我明明没有向中国授权啊，为什么随处可见？

愤怒的作家当场放下狠话，声称即使在死后一百五十年，也不允许中国出版他的作品。

虽然后来，正版授权的马尔克斯系列作品还是顺利出现在中国的图书市场。但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我国发达的盗版行业，曾让这位外国大师非常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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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版，在我国是历史遗留问题，甚至可以滥觞于唐宋——印刷术的发明，集齐了盗版行业大行其道的最后一块拼图。

往前看，洛阳纸贵，左思却没赚到钱；“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三变仍要靠歌伎凑钱安葬。不过，诗词歌赋还可以用更多靠口口相传来解释。但到了明清时期，小说出现了。

古代文人大多以做官为志向，写小说被视作“下流”行为。因此一般是失意文人自娱自乐，最多在亲友之间传阅赏玩，所谓“寂寥时，试遣愚衷”。当时连润笔费都极为罕见，更遑论把小说当作商品经营。

但另一方面，市民阶级兴起，他们需要大量的小说来消遣漫长而又百无聊赖的时光。有需求就有市场，盗版大规模登上历史舞台。

四大、三言到二拍，作家们大多穷困潦倒——吴敬梓靠朋友接济度日，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小作坊却肆无忌惮：传抄、仿刻、翻刻、仿作、增删，教科书般的全方位侵权，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的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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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光荣传统”被继承下来。来到现代，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提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精神文化需求。 

数据显示，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年的观影人次都是200亿起步，最高甚至接近300亿。1982年，光一部《少林寺》观影人次就是16亿。作为对比，2019年我国电影票房突破600亿元新高，观影人次也才区区17亿。

《少林寺》官方剧照

消费主义以燎原之势在中国崛起。用那个年代生意人的话来说，商品只要生产出来，就不愁销路，产多少、卖多少。

在如此强烈的精神需求之下，我国的文化产品显然不太够用。来来回回《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经典虽然历久弥新，但一年四季只吃一种套餐是会腻的。

没有新东西，那只能盗版。远在人们的版权意识觉醒之前，盗版先一步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80年代初，录像厅大量出现在内地城市。《英雄本色》、《倩女幽魂》等大批香港电影集中流入。可以说，80后一代如此浓厚的香港情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盗版形成的时代记忆。

《喋血双雄》官方剧照

1993年，万燕公司的VCD在北京国际广播电视展览会引起轰动，之后迅速占领了千家万户的客厅。盗版手段随着科技的进步迭代，一时间，盗版市场烈火烹油。往大街上一站，不出两分钟就会有鬼鬼祟祟的声音问你：“哥们儿，要碟吗”、“老板，办证不？”

一直到2000年前后，互联网浪潮席卷全国，包括生活方式在内，各行各业都因之得到了深刻的重塑，当然包括进入全盛时代的盗版行业。

那个年代过来的网民都明白，快播为什么是一代神器。在那里，想看任何电影只需要三步：搜索电影、点开网站、点击播放。事实上，当时在大部分门户网站，几乎可以下载到所有想要的音乐、影视、文字作品，万物皆可下载、并且完全免费。

去年9月，信通院公布了一条数据，自2005年起，“剑网行动”删除侵权盗版链接110万条。不得不说，与互联网犄角旮旯中的海量资源相比，110万实属九牛之一毛。

应该有人记得，在PC还未普及，网吧方兴未艾的时期，掌握流行文化趋势的，是大街小巷里丛生的音像店老板。周末，同学们拿着内存卡一拥而入学校旁边“2元迅雷店”的场面，令人印象深刻。

这么一想，我们欠下的电影票，可太多了。

02

恶之花

“听我说中药苦，抄袭应该更苦。”——方文山

盗版行为，人神共愤。盗版之花在邪恶的污泥中生长，但原罪之下，竟也有其摄人心魄的魅力。对盗版商来说，魅力是活生生的利益，没本儿的生意轻松上千万。那对被盗版者来说呢？

通常情况下，被盗版会直接遭受利益损失。比如作家、音乐家、画家以及任何依靠版税作为收入来源的群体；或是商业主体的商标、专利，被盗版方与盗版方形成直接竞争关系，更是常见的知识产权侵权案例，比如莆田系的乔丹（现在应该叫中乔了）。

但是，被盗版有时还是一件好事你敢信？

以微软为例，对商业软件来说，盗版无法避免。常识中，消费者多用一份盗版系统，微软就少一份收入。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只能说，层数还是低了。

对微软，盗版虽然带刺，但并不妨碍它的芳香美丽。依靠盗版，微软操作系统毫不费力地击败无数对手，占领了千家万户的PC。数据显示，Windows系统在国内PC市场的占比不低于97%，和这个相比，一点损失算得了什么？

几十年如一日，Windows、Adobe盗版系统始终屡禁不止，但也许人家根本没想着禁。个人用户随便用，多的是企业用户买正版。你不用我的产品？对不起，市面上没得选。你也用盗版？律师函查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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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软、Adobe这类大企业可以说主动拥抱盗版，但还有大部分案例是被动受益。香港电影是一种，一大票日漫和欧美单机游戏在中国的高人气，在某种层面上也是拜盗版所赐。

当然，这里面有一定的政治因素。2000，一纸《游戏机禁令》关上了单机游戏通往国内的大门，但盗版为它们开了一扇小窗。使命召唤、刺客信条之所以脍炙人口，离不开游民星空、3DM和游侠网的“努力”。对国内单机玩家来说，先上车、后补票，已经是肌肉记忆。

看到这里，诸位应该有些疑问。既然盗版有利可图，被盗版的一方也利大于弊，这不是正儿八经的双赢？某种程度上说是的，但盗版之所以人人唾弃，还有另外的原因。

日漫的大举入华，使得国漫中以《大闹天宫》、《哪咤闹海》为代表的水墨画风格艺术成为绝唱；当年《仙剑奇侠传》是全球范围内技术领先的RPG，而现在，国内最火的《原神》从头到脚都是日式二次元；

图片来源：《大闹天宫》剧照

另外，若非当年对微软系统盗版的纵容，中兴和红旗能否占领中国PC市场还未可知。

盗版一时爽，但毁灭的是一个行业，乃至一个民族的创造力。盗版商见钱眼开如蝇逐臭，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盗版一定要禁。

03

改开、WTO、RCEP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耶稣

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随着改革开放起步，1982年，中国正式建立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此后在整个80年代，这一制度不断完善。

2001加入WTO之后，我国对知识产权保护的力度和领域进一步加强和拓宽，法律体系也更加完善。

但制度归制度，法律归法律。在国内根深蒂固的盗版文化面前，一纸空文根本无法触及其痛处。

多年来，莆田系品牌里，中国乔丹和阿迪王的名声传到了国外，阿迪达斯和迈克尔·乔丹告了它们很多年。另外，根据美国商业软件联盟的估计，因盗版软件产生的损失每年在100亿美元以上，其中三分之一的盗版来自亚洲，中国是最为严重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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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就始终在知识产权问题上借题发挥，试图以此对我国施加压力，作为谈判的筹码。但稍微了解一点历史就知道，西方国家的纠缠根本是无理取闹。

首先，往远了说，我国的四大发明流入西方，未曾收取分文专利费。当然，这种造福全人类的事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其次，历数西方国家的发迹史，从美国、德国再到日本、韩国，无一不隐藏着盗版的影子。

美国学者莱斯格在著作《自由文化》中直言：美国天生是一个盗版国家。当年的美国夸张到什么程度？外国作品在美国根本不受版权保障，法律允许甚至鼓励翻译和抄袭外语作品。能让英国作品在美国市场上三天没有盗版，已经是出版商非常有能力的体现。

日本也曾有“盗版大国”的恶名，上世纪50年代开始，日本技术人员大规模对美国的电脑、消费品和通信产品进行拆解研究，美其名曰：“逆向工程”。除了工业品之外，日本“抄袭”的领域还涉及食品、服装、影视动漫、玩具，“Made in Japan”，曾经是假冒伪劣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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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也是如此，现代、本田靠抄袭日本发家，韩剧、综艺、偶像组合之类，日本娱乐产业被抄得更是数不胜数。

说白了，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反盗版是一个过程，它永远与社会发展水平成正比。

如今，美日韩摇身一变成了版权强国和反盗版斗士。再来站在道德高对发展中国家高标准严要求，只能用厚颜无耻来形容。当然，我们也已经习惯了，这与欧美要求发展中国家控制碳排放的流氓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看破这一点就能明白，我国的知识产权保护进程根本不必受外国指指点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就可以了。

问题是，现在我们走到了哪一步？

元旦前后，迈克尔·乔丹诉乔丹体育公司、百仞贸易公司姓名权纠纷案、网易代理《我的世界》中国版被《迷你世界》及《奶块》侵权案、优酷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被侵害案纷纷落锤。再加上于正、郭敬明道歉、作品下架、综艺封杀一波流。

图片来源：《我的世界》官网

所有新闻都指向一个信号：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即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RCEP签订又是一个契机，其中的知识产权章共包含83个条款和过渡期安排、技术援助2个附件，是RCEP协定内容最多、篇幅最长的章节，也是我国迄今已签署自贸协定所纳入的内容最全面的知识产权章节。它对我国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这是外部因素。

内部方面，去年11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大大特意强调了对知识产权保护工作的高度重视；另外，今年1月1日，民法典正式施行，其中与知识产权相关的规定有52条，最大亮点在于规定了惩罚性赔偿。可以说，这部法典开启了我国知识产权保护最严格的时代。

只有偷香窃玉者伏诛，文化产业才能百花齐放。正如大大所说：“保护知识产权就是保护创新”。内外合力之下，今年开始，我国的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值得期待。

04

尾声

曾经，如果有人在我面前大谈“打击盗版”云云，我只会笑一笑，然后在心里默念一声“傻逼”。如今，如果你问我，中国的版权保护时代什么时候会来？我会回答说：可能就是现在。

坦白说，这几年，我国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进步肉眼可见。

其中，音乐、影视产业体现得最为明显。万物皆可下载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QQ音乐、网易云，加上B站、爱奇艺等等，听音乐、看动漫、看视频都有了去处。而且体感最强烈的一点是，怎么干啥都要开会员？

有人说，这是韭菜养熟了要收割，这种说法简直是放屁。QQ音乐3年5.7亿买断周杰伦版权，可不是为了追星。企业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可以说做得最到位，尤其是IP事关命脉的娱乐业，腾讯、迪士尼、任天堂的法务部在业界都赫赫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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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保护知识产权保护法律是没有用的、光靠企业也远远不够。反盗版之战能否成功，关键还是要看“个人”。

对用户来说，要明白，支持正版不是人傻钱多。免费午餐吃了太久，但不要忘记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一边骂着华语音乐、华语电影甚至现代文学江河日下，一边看盗版成习惯，总觉得有便宜不赚是傻逼，这合理吗？

2019年春节档够热闹了吧，《流浪地球》、《红海行动》都是电影工业的杰作，但一个月之内，网上就出现了近4万条春节档8部影片的高清版侵权链接，总点击播放量8288.2万。初步预估，票房损失在8亿左右。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网络文学更惨，2018年盗版造成的损失近60亿元，甚至接近市场规模的60%。作为对比，数字音乐和网络视频分别是5.9%和14.3%。笔趣阁野火烧不尽，不肯花钱的读者有一定责任。

什么时候尊重版权和反抄袭成了全民共识，作家、音乐人、游戏制作人和影视从业者才能活得更好。

往大了说，文化强国和知识产权强国的梦想是民族复兴的大事。但对个人来说，文化产业繁荣了，生活才会更加多娇。

图片来源：小红书app截图

对被侵权者来说，不论是懒得操心还是看不上那点小钱，都不是避免维权的理由。要想天下无贼，要学郑渊洁、学陈佩斯、学庄羽。金庸一块钱卖给央视《笑傲江湖》版权，打得就是盗版书商的脸——金大侠不缺钱，但respect要给足。

少一个人维权是小事，但可能会多一群人盗版。所以切不可学以前的许嵩，忍气吞声，给宵小让路，绝的可能是自己的路。

摘自许嵩vaecn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