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治坚：黄金能否有效对冲通胀风险？

作者：伍治坚 

来源： FT中文网 

用黄金对冲通胀的效果不够理想，因短期内黄金走向充满随机性，且其高波动给投资组合带来更大风险，与对冲风险的投资目标背道而驰。

每次和投资者朋友谈到资产配置，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就是：我该不该配置一些黄金？如果是的话，应该配置多少？

基于今天大多数发达国家零利率和量化宽松的宏观环境，这个问题非常贴切和应时。这是因为，黄金支持者们购买黄金的最重要的理由之一，就是黄金不是纸币，政府不可能像纸币那样凭空制造无上限的黄金。理论上来说，如果政府可以无限超发货币，那么经济体就有发生恶性通胀的风险。在恶性通胀的环境下，股票和债券都难以保值。这恰恰是黄金的诱人之处：它可以帮助我们对冲恶性通胀风险，保持财富的购买力。

上述理论分析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它究竟是否获得实证支持：即黄金能否有效对冲通胀风险？我们来看一下这方面的实证证据。

在分析黄金价格的时候，有一个时间点非常关键，那就是1971年8月15日，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元和黄金脱钩，相当于宣判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死刑。在1971年以前，全世界的货币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和美元互兑，而美元和黄金以每盎司35美元的价格锁定。但是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元不再和黄金挂钩，全世界进入纸币和自由汇兑时代。

从1971年9月算起，截至2020年6月，黄金的价格，从每盎司35美元上涨到1800美元左右，名义回报每年8.2%左右。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黄金似乎确实有效对冲了纸币购买力被通胀侵蚀的风险。

但问题在于，黄金价格上涨中的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人们对于未来通胀的预期。如果大家对通胀的预期很高，觉得接下来几年通胀率会越来越高，那么黄金就会受到追捧。而如果那个预期到后来证明是错的，即原来期盼的通胀并没有到来，那么黄金的价格就会急速下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黄金价格变化的波动率非常高的核心原因。事实上，黄金价格的波动率不光远高于通胀率，也高于像股票、房地产这样的其他资产。从1976年到2019年，黄金价格的年波动率为25%左右，高于同期的美国股票（16%）和房地产（18%），远高于同期的美国国债（11%）。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用黄金来对冲通胀的效果不够理想（Fama and French, 1987），因为在短期内黄金的价格走向充满随机性，几乎无法预测。而价格的高波动给投资组合带来了更大风险，和一开始对冲并降低风险的投资目标背道而驰。

举例来说，黄金在1979/80年间迅速冲上每盎司760美元左右的历史高位，背后主要的原因，就是70年代的滞胀给市场带来了非常高的通胀预期。大家想当然地猜测，接下来几年的通胀率很可能会越来越高，甚至可能出现像魏玛共和国那样的恶性通胀。

然而事实是，预期中的通胀并没有成为现实。在美联储快速提高基准利率后，通胀得到了有效遏制，因此黄金的价格也开始逐渐回落。一直到差不多30年后的2008年左右，黄金才重新爬回到700美元的位置。在此之前，黄金经历了差不多30年的熊市，期间曾经跌到250美元左右的低位。

也就是说，之前80年代初的黄金价格，大大高估了接下来几十年的通胀率，其价格过度消化了通胀预期，因此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不断向现实调整，痛苦地挤掉之前积累的价格泡沫。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人都并不看好黄金的价格。比如在1999到2002年间，时任英国财政大臣戈登•布朗，以平均每盎司275美元的价格，卖出了英国政府持有的400吨黄金，占到当时英国政府持有的黄金总量的56%左右。在今天看来，这个决定糟糕透顶，但恰恰也证明了笔者的上述观点：即使是拥有大量数据和信息的专业人士，也未必能看得准黄金的价格走向，更别提用黄金来提高其投资组合的风险调整后收益了。

过了几年，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2011年，黄金的价格冲上当时的历史高位1790美元。当时甚至有人喊出黄金价格每盎司3600美元的目标。研究（Erb and Harvey, 2013）显示，假定黄金是一个有效的对冲通胀的工具，那么基于美国从1971年开始的平均通胀率，黄金在2012年的价格应该在每盎司900美元左右，远低于当时的1700美元。到了2015年，黄金价格回落到1000美元左右，验证了之前研究提出的假设，即黄金价格再一次过度消化了人们对未来通胀的预期，上涨得太过离谱，因此在接下来几年内，如同80年代那样，泡沫破裂，价格下跌。

值得指出的是，如果投资者能够有一个超长期的持有周期，忽略期间的价格波动，那么黄金还是能够提供一些对冲通胀的价值的。比如从1971年9月到2020年6月的近50年间，黄金的名义回报为每年8.2%左右，扣除通胀后的真实回报为4.2%左右。同期美国股市含红利的名义回报为10.4%，扣除通胀后的真实回报为6.4%左右。从这个统计结果来看，黄金的回报虽然不如股票，但是确实能有效应对通胀的威胁。而实现对冲通胀的价值的关键，是投资者能够稳住50年不为所动，坚持持有黄金。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如今很多发达国家的基准利率为零。那么接下去，如果利率不变，或者利率上涨，黄金的价格会上升还是下跌呢？

从历史数据来看，黄金的价格和国债收益率是成反比的。比如统计（Hulbert, 2020）显示，在美国历史上，10年期国债的收益率越高，黄金价格越低，反之亦然。两者之间的相关系数为负0.66，统计上属于显著。换句话说，未来即使发生通胀，黄金的价格也未必一定会上涨。很大程度上这取决于央行的行为。如果为了应对通胀，央行调高基准利率，推动国债收益率上涨，那么黄金的价格反而可能下跌，而非上涨。这恰恰是在低利率环境下持有黄金的投资风险之一。反过来，如果经济体发生意料之外的通胀，而央行决定继续把基准利率定在零附近，那么这对于黄金来说就是一个利好因素，很可能会推动黄金价格上涨。

总的来说，在投资组合中包含少量黄金（比如5%），无伤大雅。但是在决定配置更多的黄金之前，投资者需要扪心自问：目前的黄金价格，已经消化了多少通胀预期？这些通胀预期在接下来几年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通胀的预期得不到实现，黄金的价格会下跌到什么程度？我的投资周期有多长，期间能不能忍受黄金价格下跌10%、20%甚至更多的回撤？只有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想好了，才可能做出理性决策，事到临头不慌乱，即使发生意料之外的下跌，也能应对自如。

参考资料

Eugene F. Fama and Kenneth R. French, Commodity Futures Prices: Some Evidence on Forecast Power, Premiums, and the Theory of Storage, The Journal of Business, Vol. 60, No. 1 (Jan., 1987), pp. 55-73

Claude Erb and Campbell Harvey, The Golden Dilemma, Financial Analysts Journal, vol. 69, no. 4 (July/August 2013) 10-42.

Mark Hulbert, Does gold belong in a retirement portfolio? June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