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由于体制机制束缚,不少经济潜能看得见、抓不住

刘世锦强调,要真正靠改革、靠调动干部、企业家、科学家的积极性来激发经济活力,尤其是地方竞争“这个发动机不能熄火”。

作者:刘世锦

来源: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每到年终岁末,有关来年宏观经济形势与政策的讨论,便热烈起来。今年同样不例外。比如知名学者余永定先生就撰文呼吁:经济增速已下滑到6%,“该刹车了”!“在稳增长的过程中,财政政策应起到主导作用,辅之以宽松的货币政策”。

不过,在12月7日于北京举办的“第十七届中国改革论坛”上,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刘世锦明确给出了不同意见:货币政策、财政政策等宏观政策不可能改变潜在增长率;并且,这些年中国货币政策总体上是比较宽松的,如果想继续放得更松、用刺激性政策试图达到超过潜在增长率的增速,实际上是寅吃卯粮。甚至刺激性政策有可能成为“经济真正断崖式下跌的一个诱因”。

刘世锦强调,要真正靠改革、靠调动干部、企业家、科学家的积极性来激发经济活力,尤其是地方竞争“这个发动机不能熄火”。

以下是稿件正文:

由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主办的“第十七届中国改革论坛”于2019年12月7日在北京举办。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刘世锦出席并以“用刺激性办法保6,还是用改革的办法稳5”为题发表演讲。

刘世锦首先澄清了关于我国经济的两个基本事实:

第一,从过去30年的高速增长到近10年的经济增速逐步回落,很难用一般的周期波动理论去解释。在刘世锦看来,这是一个增长阶段的转换——由10%左右的高速增长转向将来5%左右的中速增长。

他给出了四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工业化阶段,重要历史需求峰值相继出现。“房地产峰值出现在2003年,基建投资峰值在2006年,出口峰值在2011年左右就已经出现了。另外,我们一些重要的工业产品,像焦炭、水泥、乙烯、粗钢等等,都相继出现了。历史需求峰值出现了以后,整个增长就会进入所谓的平台期,然后逐步回落”。

二是人口和劳动力结构的重要变化。刘世锦称,从2012年开始,我国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每年至少减少二百万,最近几年更是达到了四、五百万人。就业人口总量从2018年开始下降。“所以我们最近几年,稳增长是为了稳就业,其实反过来想,就是因为劳动力总量和结构的变化,它本身就是经济减速的一个变量”。

三是可利用的技术减少。我国已经形成了全世界最为齐全的工业门类,而且已经在部分领域并跑和领跑,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利用的技术已经明显减少”。

四是资源环境可承受的能力达到了临界点。刘世锦表示,资源的消耗、碳排放已经接近了历史峰值,环境容量大幅度收缩,部分地区超过临界值,最为明显的就是雾霾天气的影响。

刘世锦举例称,从国际经验来讲,日本、韩国、中国台湾都经历了二三十年高速增长,当人均GDP达到1.1万国际元的时候都由高速转向中速,日本在70年代初期,直接降到4到4.5%了,韩国是90年代后期,直接降到5%左右,中国台湾是80年代的后期,由10%降到5-6%。

“我最近组织了一个团队,一直在研究潜在增长率的问题,最后算出来的,就是2020年到2025年的潜在增长率,基本上都在6%以下,在5到6之间。我们经历的是增长阶段的转换,它是符合规律的。下一步,其实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率是在6%以下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结论”,刘世锦直言。

第二个基本的事实是货币政策、财政政策等宏观政策不可能改变潜在增长率。从经济理论角度来讲,经济增长是由要素的供给特别是要素的质量及其组合的结构,或者简单地说,由结构性潜能来决定的。

“最近呼吁货币政策放宽的呼声比较高。实际上,这些年货币政策总体上是比较宽松的,前些年为了稳增长,加杠杆,而且出现了杠杆率过快上升的情况。所以中国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说是由于货币政策过紧影响经济增长的情况”,刘世锦认为。

至于脱实向虚、传导不畅、民营和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等等问题,在其看来,都是属于结构性、体制性问题,作为总量政策的货币政策,很难影响或改变这种现象。

“所以,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我们的宏观政策并不紧,总体上还是比较偏松的。如果你想继续把它放松,放得更松,用一种刺激性政策,试图达到超过潜在增长率的增速,实际上是寅吃卯粮”,他直言。

他还告诫称,刺激性政策有可能成为“经济真正断崖式下跌的一个诱因,这是目前特别需要警惕的”。

刘世锦认为,我国经济已经进入中速增长平台,但还没有稳下来,“今后一两年内还有一个百分点左右的回落空间。中速平台增速可能稳定在5到6%,或者到5%左右”。“根据我们宏观模型分析,明年一季度后,经济有很大可能性再次进入下行通道,所以明年稳增长的压力和挑战将大于今年”。

他也解释称,5%左右的经济增速符合我国现在的潜在增长率,“像2018年,我们的新增量相当于一个澳大利亚,今后一两年、两三年,可能会相当于一个俄罗斯,仍然是全世界最大的,提供了全世界30%的需求量。但是我们老的结构性潜能,就是刚才讲的三大需求来源,基建、房地产和出口,基本上动能已经不足了,它对存量很重要,但是增量已经不能再靠它了,必须要激发与中速增长期相匹配的新的结构性潜能,否则这个5%不一定能保得住。但是,我们看到由于存在体制机制上的束缚,不少新的结构性潜能你看得见、抓不住”。

刘世锦提出,下一步,特别是从明年开始,重点要放到挖掘新的结构性潜能的改革和政策调整上。

他提出六个方面的改革:

第一,通过城乡要素流动加快大都市圈发展。“最近《土地管理法》给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入市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宅基地朝外流转还不允许,我觉得这个改革必须加快,否则这个大都市圈的潜能,我们只能是看得见、抓不住”。

第二,打破行政性垄断,改进低效率部门。他认为部分存在着行政性垄断,缺少充分竞争的领域,特别是技术产业需要进一步改革。“下一步,将石油、天然气、电力、铁路、通信、金融等领域,应该实质性地放宽准入、促进竞争上,应该有一些标志性的大动作”。

刘世锦称,“石油、天然气行业能不能上中下游全链条放宽准入、放开进口。这样做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呢?包括电信行业,能不能再搞一两家民营资本或者系统之外的包括国有资本在内的投资者参与的这种基础电信运营商,不是虚拟电信运营商。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带动有效投资,更重要的是可以降低实体经济和全社会生产生活的技术性成本,从全局上提高资源配置和利用的效率”。

第三,促进产业内优胜劣汰、转型升级。刘世锦表示,在此过程,要防止由于不公平竞争导致的优不能胜、劣不能汰的逆向选择。“比如一些民营企业是头部企业,但是他贷款被抽走了,日子很难过,不得不投靠国企,其实他投靠的那个企业效率比他更差”。

第四,以创新带动高技术含量、高附加价值产业的增长。“中国接下来一定要形成一批区域性的创新中心和创新性城市,但是这个不是谁规定的,是通过竞争形成的。我们最大的短板是高水平的大学教育和基础研究滞后。下一步,你要解决一大批诺贝尔奖金的研究成果能够成批出现的土壤,否则创新将会后劲不足”。

第五,培育更适应中小微企业成长的制度环境。金融体系必须进行专业化、数字化、市场化改革,全面提升服务中小微企业的能力和水平。

第六,传统的工业化方式转向绿色发展。这需要解决好生态服务资本价值的核算,解决绿色发展中算账的问题,需要推广更大的绿色技术和配套的体制机制政策。

刘世锦表示,上述六点都与改革相关,都能够激发新的结构性动能。但需要调动三个积极性:

一是政府官员的积极性。这要解决激励和约束的再平衡问题。“能不能表彰一批愿作为、能干事、干成事的干部,突出业绩评价和用人导向,形成高质量发展的地方竞争机制。因为地方竞争机制是中国经济发展过去最重要的发动机之一,这个发动机不能熄火”。

二是企业家的积极性。最重要的是稳定预期和信心,让企业家愿意促进创新和进行长期投资。

三是科学家的积极性,能够心无旁鹜,自由探索。“不能整天为了报账、审批课题忙得不行”,逐步形成诺贝尔奖级研究成果成批稳定涌现的环境。

刘世锦还特别强调,“高质量发展还得摸着石头过河,这是我们新时期特别应该强调的改革的基本方法论,把机制问题解决好,各方面增长都能够得到充分释放,推动中国经济有活力、有韧性、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

(本文为作者在“第十七届中国改革论坛”的讲话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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