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马晓轶：腾讯游戏的投资更看重对方对游戏的热爱程度

作者：虹彤、Jimmy 

来源：手游那点事

2019年GDC大会期间，腾讯集团高级副总裁、游戏业务负责人马晓轶接受了国外游戏行业媒体GamesBeat的采访。在访谈中，马晓轶谈到了腾讯近年来在游戏行业投资方面的布局，以及对于VR、AI等一些新技术新市场的看法。

马晓轶表示，对于游戏行业来说有三个重要的推动因素，分别是故事、玩法和技术。在进行游戏公司投资时，腾讯更看重对方对游戏的热爱程度。在现下大热的云游戏方面，腾讯正在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包括在硬件方面已经联合英特尔发布了合作声明、在中国做了一些小范围的测试等等。

以下为采访内容的整理：

一、玩法是行业发展最重要的驱动元素，投资时更看重对方是否热爱游戏本身

GamesBeat：游戏是腾讯所有业务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您是如何看待游戏业务的？

马晓轶：首先，我们真的相信“游戏”是一件新事物。就科技本身而言，腾讯的愿景是运用科技去提高和改善人们的生活。每当一些革命性的技术进入大众市场时，包括电影、电视等行业都会出现一些新变化。而在过去的十年里，包括计算机、网络等等的信息技术正在改变人们获取事物和娱乐的方式。

在腾讯内部，我和我的团队成员常常讨论新兴技术会怎么影响游戏，比如AI、3D图像、连接人们的网络等等。我们相信，未来的游戏将会运用越来越多的新技术来创造出新的体验。

如果以好莱坞的发展历程来做类比的话，我们也许还处在20世纪30年代，而电影是在世纪之交才出现的。如今游戏的历史才短短40年，也就意味着它还很年轻，还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在腾讯内部，我们团队的愿景是为整个市场、为每个人提供新的娱乐方式，这也是我们的梦想。

同时，我们也相信游戏是以创意为导向的产业。我们需要与更多的是顶级开发人员合作，而这种合作是包括了公司内部人员和其他公司的。因此外界会看到我们与世界各地很多合作伙伴建立了合作关系，至今我们也还在持续寻找更多的顶级开发人员与我们一起开发游戏。

GamesBeat：从腾讯对拳头公司的投资开始，我们就注意到，如果有人在和一家非常有趣、高质量的公司做交易，那么那个人通常是腾讯，而且这并非偶然。你们似乎很擅长与顶尖的开发商打交道，并且抓住了其他公司错过的投资机会。在投资方面，腾讯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的？

马晓轶：我们能够与拳头等游戏公司达成交易的部分原因，可以用我们集团内部的一句玩笑话来说明——腾讯是一个拥有数十亿美元预算的游戏玩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腾讯在这方面十分独特，我们整个管理团队都玩了很多游戏，对游戏有着深入的了解。

GamesBeat：您的管理团队是更喜欢中国游戏还是西方游戏呢？

马晓轶：不，我们玩过全世界各种各样的游戏，并不局限于某个国家地区或者某个类型。自从我们开展游戏业务以来，我们就一直致力于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最高质量的游戏。当我十几岁的时候，在中国很难找到真正好的游戏。但是在上海，我有很多机会去尝试更好的游戏。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将最好的游戏带到更多的地方、带给更多的人。我们会把最好的游戏引入中国市场，也会将其带到新兴市场。

回到关于投资拳头公司的案例。当时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玩《DOTA》，我自己也玩了《反恐精英》，因此我对由玩家社群驱动的游戏充满信心。“创新”有的时候是充满随机性的，也许尝试了一千次之后，才有可能诞生出一个真正伟大的游戏玩法。

当时我们也和很多《DOTA》玩家进行了交流，由此认识到有些想要自己做游戏的人。那9个人组成了最初的Riot Games，我们当时进行了最初的一轮投资。我们当时投资拳头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认为对于游戏行业来说有三个重要的推动因素——故事、玩法和技术。你需要在这三个领域都有一些独特的东西，才能进入行业的顶层。

在这三者中，我们认为游戏玩法是最重要的。不同的游戏类型的玩法是不同的，在每一种类型中你都需要做到顶尖，不是进入TOP100，而是前一两名。我们一直在寻找有潜力达到TOP2或TOP1的人或团队，而拳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GamesBeat：关于对拳头的投资还有另一个有趣的事情。你们最初只收购了拳头三分之二的股份，剩下的三分之一仍然留在几位创始人的手中。从外部看，这样做的话会让他们仍然有动力留下来并提高公司的价值。而在很多其他的收购案中，许多人才在公司被收购之后就离开了。

马晓轶：这不仅仅是我们与拳头合作的个例，实际上我们和其他游戏公司的合作也是这样的，比如Epic Games。我们差不多六年前就做了这笔交易，而大约七年前我就看过《堡垒之夜》的Demo。

每当我们投资一家游戏公司之前，我们都会问向创始人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进入游戏行业？”如果得到的答案是“为了赚钱”或者“遵循某种商业模式”，我们就会感到担心。因为我们想找到真正热爱游戏、有激情创造伟大游戏的人，我们有很多空间和资源来支持这样的人。

即使我们进行全盘收购，原有的人才也依然会留下来。从内部来说，腾讯是制作优秀游戏的好地方。这对这个行业非常重要，因为游戏行业的发展是由这些创造优秀的、创新性游戏的人推动的。

GamesBeat：收购和管理公司并不容易。

马晓轶：每次我和我们的合作伙伴谈论我们能做什么时，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都是游戏玩家，我们都想要创造出新的游戏——这是我们共同的理念。其次，腾讯平台可以给你提供很多资源。我们可以帮助你创造出更好的游戏，并且让游戏更快地触达到更多的用户。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有像QQ这样社交平台，尽管它的确能在市场营销上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帮助。在营销之外，我们认为玩家社群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有着构建玩家社群的能力，而玩家社群又能够帮助我们创造出更好的游戏。我们利用网络，能够让开发者通过玩家社群了解他们究竟想要吸引什么样的玩家，并且能够非常容易地与玩家直接交流。

GamesBeat：是不是能够这样理解，开发者能够借助腾讯的工具去衡量游戏中的所有数据和问题？

马晓轶：是的，我们为开发者提供了大量的工具。更重要的是，开发者可以和玩家交流，玩家之间也能够进行交流，这些对开发者非常有帮助。我们有着很多知识、技术和经验，在反作弊方面也做得很好，这些都是全世界通用的。腾讯运营着将近100万台服务器，我们知道如何在服务器端维持大规模的用户基数。

我们和合作伙伴说，腾讯提供的是一份免费菜单，这个菜单上有很多资源和技术。只要你需要，你就可以拿走。如果你不想要它，我们也不会强迫任何人使用它。这些都只是帮助开发者制作游戏的额外资源。

GamesBeat：你认为你们能做一些不同于其他游戏公司的事情吗?例如，Nexon收购了Big Huge Games，网易刚刚投资了Quantic Dream。Pearl Abyss收购了CCP。Nexon经常说他们擅长线上游戏的运营。他们会运用专业的线上运营知识让游戏取得更大的成功。那么你认为你能在哪些方面比亚洲其他在线游戏公司做得更好呢?

马晓轶：我们当然可以做得更好。更重要的是，我不认为腾讯和Nexon是同一类型的公司。我们是一家互联网公司，也是一家科技公司。我们能做的不仅仅是线上运营，我们还涉足了许多新的领域。

以Riot Games为例。让《英雄联盟》如此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是他们定义了一种新的游戏类型——MOBA，而电子竞技则是推动MOBA发展的关键因素。

以前没有人做过这么大规模的电子竞技赛事，但我们可以通过Riot Games来实现，因为我们已经在运营这样大型的在线游戏社群，我们知道玩家想要什么。他们不只是想玩游戏，他们想看比赛。其他游戏可能没有这种魅力，因为它们没有这么大的社群规模。

《英雄联盟》的另一个特色是让每一场比赛都更有趣、更平衡。这意味着要做好玩家的匹配工作。你需要让相同水平的人进行互相竞争。要做这样的配对，我们与Riot Games一起研发了新的匹配技术。在中国，我们可以让50多万人同时在同一台服务器上进行游戏，这让游戏变得更加有趣。线上运营只是在线游戏定义的一部分。

GamesBeat：当你的股票价格下跌了一半，这是否影响了你有多少钱可以进行投资，或者这与你是否会继续投资无关?

马晓轶：我们为未来五年或更长时间制定了商业计划和战略。我们相信，游戏行业是一个长久且重要的行业。六年前，我们在《DayZ》做了第一笔投资；2007年我们投资了Riot Games，我认为观看《英雄联盟》电子竞技的人数高峰出现在2017年，差不多在10年后。如果你想创造伟大的东西，你需要预见到6年，甚至10年后。

二、VR行业的成熟需要在角色、交互、环境三方面都做好准备

GamesBeat：你在关注哪些增长领域?你认为有哪些领域比其他领域更值得关注呢?

我们正在研究电竞，AR和VR。游戏行业有很多前沿领域，你可以在其中任何一项上投入大量的资源，或者优先考虑其中的某几项。你认为腾讯会优先进军哪个领域呢?

马晓轶：目前我们在电子竞技方面做了不少投入。我们相信看比赛和玩游戏是同样有趣的。越来越多的人把时间花在看人们玩游戏上。不仅仅是电子竞技，我们也在游戏视频流平台上做了大量的投资。我们希望人们使用这些技术来获得更多的好体验。

同时，我们正在探索其他不同的领域。在腾讯的经营方针中，我们通常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们对新技术有长远的看法，你提到的VR已经有很多公司推出了相关的项目，但这个市场似乎今天还没有长足的成长，它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们在内部进行很多关于VR的讨论。我们期待着VR技术在游戏产业中成熟的那天。但在这之前我们认为至少需要在三个方面做好准备：

一个是角色。当我在游戏中看到另一个玩家时，我应该能够相信那是另一个人。接下来是交互。当我触摸你的时候，我应该能感觉到。最后是环境，一个你可以相信是真实世界的虚拟环境。

当这三个领域的技术在业界成熟时，VR就会产生真正的影响。我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投资。我们不想迈出第一步，但我们想在时机成熟时有所准备。在角色这方面，我们去年与Epic Games合作过《塞壬》，这是我们在这方面准备的一个关键点。

GamesBeat:你认为VR目前在中国市场的发展如何?

马晓轶：我想现在说VR还为时过早。现在的VR设备大多分辨率不够高。而且也太重了。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等待硬件技术的升级。

GamesBeat：看起来你在中国本土市场运营着很多游戏，并在海外市场进行学习和投资。你认为将来你们会在海外市场开展更多的业务吗?

马晓轶：中国是我们最成功的市场，这这里我们拥有数亿的玩家，我们非常成功。但我们在中国以外的地区也有很多玩家。如果你看过App Annie的报告，你会发现腾讯的产品在中国以外每个月都有超过2亿的用户在玩。

像《PUBG Mobile》和《Arena of Valor》这样的游戏，你会发现它们在世界范围内都非常成功。我们也正在寻找在海外市场运营其他平台游戏的机会，这在未来肯定会实现的。

GamesBeat：我们和AI正走得越来越近，你认为可以将这些AI与游戏结合起来吗？

马晓轶：我们在游戏领域做了很多AI相关的研究。我们正在研究如何使用AI来提高游戏体验。我们在中国做了一个测试，玩家可以在《王者荣耀》中与AI对战。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它甚至已经可以和一些专业选手进行比赛了。

此外，我们还着眼于开发者方面，即“如何使用AI来改进游戏开发。

我玩了很多MMORPG游戏，发现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内容：游戏的世界是有限的——有限的任务，有限的NPC。人们总是想要探索新的领域和新的故事，这就需要在开发上进行更大的投入。但如果你能利用AI来开发内容，AI就能知道虚拟世界中发生了什么，并将其扩展。这是我们正在研究的另一个领域。

GamesBeat：不久前腾讯游戏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游戏公司，这是你们计划中的一个目标吗？

马晓轶：不，我不认为这是我们计划中的目标。就算我们是世界第一，但如果你换个想法，把这类比为20世纪30年代世界第一的电影公司，这样就并不觉得有多厉害了，对吧?(笑)

我们现在还处在发展的早期阶段，我们仍然相信会有很大的空间和潜力。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创造或帮助我们的合作伙伴创造多少新的游戏类别和类型。这是最重要的。我们在这上面也花了很多时间。

GamesBeat：你如何看待区块链和加密货币等领域呢？它们是否会对游戏有所影响?

马晓轶：我不认为这些概念真的与游戏有关。我们始终认为游戏体验、新玩法、新类别之类的，能够提高游戏本身的东西才是游戏行业中最重要的。

三、云游戏可以帮助设备变得更透明，让人们更专注于内容

GamesBeat：你们早前公布了自己的云游戏平台，而谷歌也在日前公布了他们的云平台，我想你们的数据中心数量应该差不多。云游戏项目会成为行业内一个有趣的变化吗？这个项目又会给腾讯带来怎样的变化呢？

马晓轶：很高兴看到谷歌也加入到游戏行业，我们相信他们踏足云游戏的做法是对的，我们也一样。我们的梦想之一是为越来越多的人带来高质量的游戏。

当时间回到2000年，在全球大约有1亿名游戏玩家，但现在全球玩家数已经接近20亿，我们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玩电子游戏。任何有助于推广电子游戏的事情都是好事。

在云游戏方面，我们正在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相信大家已经看到了我们在硬件方面已经联合英特尔发布了合作声明，同时我们已经在中国做了一些小范围的测试。

但这完全取决于游戏玩法——在云平台上的游戏体验是否足够好?对于一些游戏来说可能体验会相当不错，玩家也认为这非常方便，我相信它们是成功的。但对于一些游戏来说，对操作和反应会有更高的要求，这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行优化。

GamesBeat：如果谷歌真的能够实现他们所说的目标——以每秒60帧的速度运行4K分辨率的《毁灭战士》这样的游戏，或者最终达8K——那么其他游戏公司将不得不效仿他们。微软、亚马逊，甚至Facebook、苹果这些公司都会。你认为这些拥有大量数据中心的公司都会成为大型游戏公司吗?

马晓轶：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内容对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很重要。对于游戏产业来说，内容本身总是最重要的，这比任何设备都重要。因为玩家从来都不是玩电子设备，他们玩的是游戏。

GamesBeat：但感觉目前投资者更看重拥有庞大数据中心的公司而不是内容公司。举个例子：迪斯尼的价值就远低于谷歌。

马晓轶：对我们来说，游戏比数据更重要。虽然云游戏确实令人兴奋，但现在还有另一个趋势：跨平台游戏。你可以在手机上，PC上，主机上，甚至是云端上玩游戏。

人喜欢的是内容，他们不关心设备。云游戏可以帮助设备变得更透明，让人们更专注于内容。这才是我们喜欢它的原因。

四、《Apex》的意义在于一个3A级工作室创造了一个高标准的基本游戏玩法

GamesBeat：你认为我们应该从《Apex Legends》惊人的发展速度中学到什么吗?比起同类的其他游戏，我更喜欢玩这款游戏。例如我就不擅长在《堡垒之夜》中进行工事建筑。

马晓轶：(笑)是的，对年纪稍大的玩家来说，工事建筑是相当困难的。你需要尽快学会，对我来说也是。

GamesBeat：我认为PUBG太过现实了，我真的很不擅长。《Apex Legends》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泰坦陨落》或《使命召唤》。战斗更容易进行，一切都很快。你不必等那么久。你在一个团队中，你可以很容易地和你的团队沟通，然后他们就能把一些小事情做得很好。但我想知道这个游戏对整个行业意味着什么。

马晓轶：我认为对于这个行业来说最重要的是，一个3A级的工作室创造了一个非常高标准的基本游戏玩法。就像你说的那样，《Apex Legends》的游戏节奏非常快，而且非常平稳，画面效果也很好。游戏的基础很坚固，然后他们在上面加上一些新的游戏规则，使它变得有趣。将这样的游戏作为服务来运行，它的生命周期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GamesBeat：我觉得更有趣的是，游戏行业总是在不断变化。现在感觉每个月都会有新的变化出现。

马晓轶：是的，游戏行业的发展确实很快，这是一件好事，能够为整个行业带来更加良性的竞争环境，更有利于推进行业的发展。

GamesBeat：那么，你认为六年后游戏行业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马晓轶：(笑)我们将看到更多种类的新游戏进入市场来改变一切。随着技术的变革，开发者们将会创造一个真正的开放游戏世界，给玩家真正的自由。这是一个方向。

我们如何才能让游戏更像一个沙盒，更真实的开放世界，能让玩家更自由地做不同的事情，让更多的人同时玩呢？

PUBG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为在这之前，这类游戏都是一对一，或者四对四；然后在PUBG中却是百人竞技。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不能是200名，300名，400名，甚至500名玩家同场竞技呢?

在未来的几年里，科技的革新将允许更多的玩家在一起游戏。届时将会有一个更开放的世界，有更多的玩家，更丰富的战术，你可以和你的队友做更多的事情。我们很高兴看到这种新方向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