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真的回不去了吗？【归乡记•2019】

作者：Jessie

农历12月28日上午10点多出发，晚上7点左右到。到的时候星空璀璨，故乡的星空是最让我陶醉的。2017年到家是早上5点多，也是星空璀璨。

时间点不同，星空图就不同。那个时候挂在北方天空的是北斗七星，而现在北方天空上是一群王族星座。我尝试用手机拍下来，但都拍不下如此摄人心魂的沉静而深邃的美，于是我就放弃了。

我姐姐的娃娃快要5岁了，虽然儿歌里会唱满天都是小星星什么的，但真正见到满天星星的场景非常的少。所以小朋友从车上跳下来，这满天的星星立即让他兴奋起来，连忙抢掉我手中的手机，找到一个可以看星空的APP，照来照去。

我妈妈叫我们吃饭，小朋友依然不肯，于是我爸爸妈妈开始千哄万哄，我奶奶和爷爷也过来哄，小朋友很快能感知到此刻他是世界的中心。

吃过晚饭后，小朋友立即冲出来，继续照来照去。

小朋友不知道，如果他夏天回来，那个时候的星空要更加明亮，更加璀璨，一条银带从东北伸向西南，东边有天鹰座正在展翅飞翔，东北方向有天鹅座，南边有天蝎座。

我指着东南方向最亮的那颗星星，跟他说，那是天狼星。我本来还想跟他说苏轼的词，西北望，射天狼。不过，显然，苏轼的词里天狼应该不是天狼星，因为方位不对，天狼星是不会在西北方的。

沿着天狼星，我指着一群星跟他说，那是猎户座。但这个小朋友就比较难理解了，于是我就用手机对着那个方位，手机上显出了猎户座的形态。我们用这个方法，把此时天空上比较亮的星星都找到了对应的星座，有双子座、御夫座、英仙座、仙王座，仙后座等。仙后座是非常好认的，一个W形态，挂在北方的天空上。

小朋友是否理解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今晚的观星会给他以后留下什么样的印记。

人的成长过程中有许多的随机扰动，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这些随机扰动会煽动怎么样的蝴蝶效应。

第二天，也即农历29日，是我们这里传统的赶集日。天还没亮，早上4、5点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就打着电灯去赶集了。我爸爸妈妈并非孤军，路上行人并不少，大家都摸着黑，顶着寒冷，跑到集市上抢购。因为去晚了，许多菜可能就没了。

这种摸黑赶集算是我们这里的奇观了。

我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我们的集市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大概2到3米宽的样子，可能总长20米左右。两边是人家，他们是天然的房东，所有摆在他们家门口的铺子都要向他们交租。街道是水泥地，也有的地方铺的是石板。比起其他地方的泥巴路，这条街是最好的了。

那个时候夏天赶集的时间从5点左右开始，冬天早上又黑又冷，至少要6点之后了。集市上面的东西主要是蔬菜、水果、肉菜、还有衣服及其他一些日用品。

后来随着市场的繁荣，这个集市的各种问题暴露出来了。它太狭小，也没有避风雨的设施，一到下雨就是场灾难。另一方面，市场繁荣刺激了铺子的需求，房东们没能解决好经营权的归属，时有争端发生。

2002年爆发了新旧市场之争，三个人合伙搞了一个新市场。而对这个新入侵者，老市场的反应太迟钝了。个中原因，可能一方面是房东们从来没想过会面临这样的威胁，另一方面是房东太分散了，难以集聚力量。最终新市场战胜了老市场。

这样，我们的集市就从那条弯弯曲曲的街道搬到了一个正式的市场中。与老市场多少带些曲径通幽及慢节奏的雅兴相比，新市场只为消费而生。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铺子，没多少美感而言，但非常方便而高效。

不过新市场的繁荣只持续了三年，它就像是家乡最后一场喧哗的烟花，绚丽夺目，但最终要逝去。村民收入的增长带来的繁华一定时间段内掩盖了人口外流的负面影响，但后者是大趋势，失去人口的市场是必然要走向衰落的。

2008年它又遭遇了致命打击，一场冰灾压垮了半边市场。后来虽经修缮，但是也不复往日的生机气象。以前赶集时间可以到中午12点，甚至1点，仍然热闹。但现在，一般不到10点就散了。

从此时起，就开始有上文提到的奇观了，那就是大家早起去抢购一些菜，比如排骨，这是主要要抢的品类之一。去晚了，就没有，为了抢到排骨，大家开始博弈时间，于是越来越早了。

这里面有许多奇葩的东西，我学到的经济学在这里失效了。

举个例子，我们这里，猪肉是最主要的肉菜，猪肉的供给由几个屠夫控制。因为人口的外流，大家对猪肉的消费量是下降的，但因为收入的提高，大家的消费是升级的，这增加了对排骨的消费（我小时候少有人喜欢带骨头的肉，屠夫都是各种搭售）。

这种情况下，按理来说，排骨的价格就要上升了，要比肉贵。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这里排骨跟肉一直是一个价。我非常好奇，为什么排骨这么抢手，屠夫不提高排骨的价格呢？

这个现象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几年来都是如此。你看，经济学里的供需理论在这里失效了。

所以，你想买到排骨，就必须要比其他人更早。然后我觉得奇怪的是，屠夫也开始配合，既然客人来得早，那我下一日也就早点摆摊。就是这样，我们这里的赶集时间越来越早。

也许，唯一的解释是，大家太无聊了吧，留在农村的基本上是老人了。老人本来就起得早，难得一个赶集日，有个事可以做，那就尽快去把它做完吧。

老人也比较难接受排骨比肉贵，他们会赶早来买排骨，通常是因为家里有年轻的人回来了。农村里，老人的话语权还是有些的，要是几位老人说你怎么排骨比肉贵，屠夫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把排骨的价格抬上去。

像我们，这么冷的天，肯定是要睡到8点后才能起床的。昨天晚上到家基本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这个时候能看清家乡的面貌了，跟小时候差不多，这片田野没有变过，这群山没有变过，唯一区别是对面的山秃了，好像是在搞一个项目，原来的植被全部被清除了。

因为现在是冬天，景致是相当的萧索。

吃完早餐，就差不多9点了，这个时候赶集的人也基本回来了。然后就是三三两两扎堆开始闲谈，还有就是打牌了，没有其他什么娱乐了。村子不大，许多声音是可以听见的，你可能听不清在说什么，或者你听清了但听不懂意思，但这种熟悉的音色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让你有一种恍惚感。

到中午吃饭，闲谈的人散去，打牌的人也散去，不过用不了多久，人群又会重新汇聚，如此往复。

必须要说，是相当的无聊的。这里的时间似乎很慢，分分钟都因为无聊而觉得难以打发，又似乎很快，因为你发现你什么都没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时间倏忽就过了，比如我，已经回家两天了。

于是，乡村的美不见了，璀璨的星空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农村的单调与无聊，生疏而不适的风俗习惯、以及新旧价值观的碰撞。

千辛万苦抢上一张春节回家的票，才两天时间，你就想着要赶紧逃离回去。

春节这种大规模的归乡行为，是与中国的经济腾飞一起发展起来的，它背后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一年一次，归来再离去，重逢再分别，伤感、思念、无奈、兴奋、期待、彷徨，等等，不一而足。再配合春节这种隆重的传统节日，令归乡更多了一丝神圣感。

但是，人这种动物，最怕的是一年一次的重复，当一件事情重复发生，成为常态的时候，它的所有仪式感都会最终沦为无聊。尤其是你准备回的那个故乡本身就一直是单调无聊的重复。

于是，原来的期待都在渐渐地消逝，最终有一天，可能会选择不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