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上的茅台神教不知去向的袁教主-格隆汇

作者：林默

来源：花儿街参考

拜火教徒虽然拜火一百年，

落在火里也会被火焰吞咽。

——（波斯）萨迪《蔷薇园》

2001年9月11日，两架被劫持的民航飞机轰然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双子楼，世界上仅剩的超级大国遭遇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

当巨大的“黑天鹅”降临全球金融市场，大洋这边的A股咣叽一下跟着躺倒，有一只股票初次崭露“我们不一样”的偶像气质，保持稳定上扬的走势，是的，就是600519，彼时刚登陆上海证券交易所两周的贵州茅台。

茅台在这个时点上市，时也命也。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茅台就请人做过上市的包装设计，但因没有指标而作罢。1998年底，时任贵州代省长的钱运录考察茅台，为茅台人的创业史深受感动，然而谢绝了题词请求，但表示我可以把自己的名字送给你们，即：“钱”、“运”、“录”。

老领导送“钱”附带更具体的指示：股票上市是实现跳跃式发展的重要手段，没有这种融资渠道，要实现明年、后年利税翻番的目标是很困难的。

正逢乌江电力公司有指标却不想上市，茅台赶紧运作到了这个指标。2001年8月27日，贵州茅台7150万股A股股票在沪市上市交易，募资22亿。后来这笔钱里有两亿用在了国有股减持上，算是还清了解放后国家对茅台投入的1.8亿资金。

但彼时的白酒股一哥却是五粮液。2000年前后，无论是价格、产销量，还是公司收入、利润和市值，五粮液都大幅领先于茅台。五粮液还施出了釜底抽薪的杀招，抛出了著名的“国酒不搞终身制”论。

于是，2001年，除了搞掂上市，茅台还办了两件大事：一是开始申请注册“国酒”商标，迈出了从此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征程。二是定下了冲刺万吨产量的目标，“有条件上，没有条件也要上”。

这一年底的《仁怀市报》上，茅台董事长季克良立了一面flag：茅台是真正的绩优股，一些方面比五粮液还要强，完全有可能成为股市的排头兵，成为股市的第一绩优股，引发新一轮的股市行情。

1996年1月24日，《上海证券报》发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章《证券投资巨擘——华伦·布费》。这位华伦·布费，如今有一个更为大众所知的名字，沃伦·巴菲特。2000年，巴菲特开始一年一度拍卖自己的午餐，国内关于其报道日益增多，越来越多投资者和机构成为价值投资理论的追随者，渴望复制他的传奇。

问题是，大A股里，抬谁进这座价值投资的神殿？

价值投资《圣经》上有一句话blingbling：寻找有护城河的公司。所谓护城河，就是一家公司拥有的让同行垂涎欲滴却又触不可及的商业特质。

听到“护城河”这个词，两脚站立在赤水河里的茅台仰天长笑。

虽然“国酒”的称号并未得到官方盖章，但在多年的宣传攻势之下，茅台已经牢牢把这朵小红花贴在了自己的胸前，何况，庙堂之高一直身体力行地给茅台的国酒地位背书。

五粮液搞了个“国酒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想的无非是填平这条护城河。

效果怎么样？精卫填海了解一下。

2000年12月起，袁仁国任贵州茅台董事长，开启了茅台的袁仁国时代。也许他自己都不曾想到，在他手中，茅台将从营业收入不及五粮液的三分之一，一路扶摇至2017年全球最高市值的白酒公司。

当然，一个宗教诞生的初期，需要殉道者的鲜血。

茅台登上A股价值投资神坛的路上，第一个“殉道者”是王亚伟。

2001年12月，王亚伟开始管理华夏成长，这也是他的第一只开放式基金。从股价走势和华夏成长披露的数据来看，从2002年起到2003年1季度，王亚伟都将贵州茅台列为前十大重仓股，持股数在200万左右，建仓成本不低于30.64元/股；但到2003年2季度，华夏成长持仓中贵州茅台全部被清空，卖出价不高于30.64元。

在持有贵州茅台两年，王亚飞亏损近20%离场。

王亚伟清仓之后不到半年，贵州茅台完成历史筑底，从最低点的25.68元/股开始起飞。

2003年，非典成功被控制，A股走出了庄股雪崩的阶段，通胀大幅抬头，消费品启动涨价。

2000年时每瓶200多块的飞天茅台，到2004年涨到了350元。这一期间，茅台紧抓党政军核心消费群体，全力铺设专卖店。

虽然2003年茅台圆梦万吨产量，且产能持续扩大，但在强劲的市场需求面前，茅台依然供不应求。

到2005年，茅台与五粮液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茅台的营收虽然不足40亿，但净利润却达到11.7亿元。同期五粮液相对应的这两个数字分别是65亿和8亿。

贵，稀缺性，品牌附加值，超过80%的毛利率，茅台不仅体现了自己的“赚钱能力”，也开始加持奢侈品属性。随之不断拓宽加深的，就是茅台的“精神护城河”。

一位巴菲特的虔诚信徒也于此时开始了对贵州茅台的吟游鼓吹之路：

“当守门人沉睡，你和风暴一起转身，拥抱中老去的是时间的玫瑰；当鸟路界定天空，你回望那落日，消失中呈现的是时间的玫瑰……”

2004年，但斌创立私募基金东方港湾，开始买入并长期持有他心中“时间的玫瑰”——贵州茅台。

相比曾是安徽高考状元，清华毕业，投资履历闪闪的王亚伟，但斌可谓草根出身，大学学的体育专业，毕业后曾在开封的一个化肥厂供水间当了两年钳工。1992年到深圳后，他投身股市，一度信奉波浪理论，熟悉技术分析，自称遭遇四次重大挫折后，转而皈依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论。

2006年，A股启动前所未有，迄今也无来者的牛市。尽管当年年中股改、派息除权除息后股价回落至37元，但贵州茅台的股价依然狂飙成为两市第一高价股。

当年11月的《证券市场周刊》封面上，出现了三位彼时意气风发的投资人，其中之一就是但斌，文章标题则是“复制巴菲特”。

2007年初，贵州茅台冲过第一道百元大关。为此，有人在股东大会上向茅台高管谏言：要多送股，别搞成两市第一高价股，平价一点，让更多人都能买。

传说在17世纪，有一种叫“永远的奥古斯塔斯”的郁金香，因其罕见名贵，成为当时荷兰郁金香投机狂潮中最激动人心的“标的”之一。

但斌“时间的玫瑰”，也是另一些人眼中“永远的奥古斯塔斯”。作为当年业内最早挖掘贵州茅台并持续强烈推荐的分析师，朱卫华也由此江湖人送外号“朱茅台”，并拿到了2005、2006、2007年《新财富》食品饮料行业最佳分析师第一名。

朱卫华后来回忆说，那时他突然明白了索罗斯在《金融炼金术》里说的“反身性理论”是什么，索罗斯讲的是信贷周期，就是房地产的价值跟抵押品的价值不断地自加强过程，而茅台同样能套入这个理论。

在2007年名为《永远的奥古斯塔斯》的中期策略报告中，朱卫华是这么说的：

资产泡沫一旦启动，将很难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比如政府对房地产泡沫采取了很多调控手段仍然无效。资产泡沫都有一个你不能拒绝的故事，其逻辑一言以蔽之，就是有一个正反馈机制：零售价格不断上涨，激发投资性需求，反过来造成供求关系进一步紧张，加速零售价格上涨，这种自我加强机制可能就是索罗斯所说的“反身性理论”。趋势一旦形成，势不可挡。历史上最大的几个泡沫，如荷兰郁金香狂潮、英国南海泡泡等，都发生在与中国目前类似的经济发展、人口特征阶段。

此刻会看，字字谶语。

过去十年，是货币超发的十年，中国广义货币M2总量从47万亿到了174万亿，增长近3倍。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过去十年，要想赶上这个钱发毛的节奏，如果有两大恨，那一定是：恨没早买房，恨没早买贵州茅台。

2007年，茅台的零售价破500元，2011年破千元，2017年超过1500元，目前官方指导价是1499元，但市场价在2000元左右，还时不时断货。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贵州茅台股价一度下挫，但于当年11月见底后企稳回升。2012年，贵州茅台股价开始新一轮突破，当年底闯关200元，2016年破300元，此后短短一年间直接涨了一倍，2017年底站上700元，2018年6月，冲上800元，如果是复权价，这个数字则是4722元。贵州茅台也由此作为唯一的消费股跻身A股“万亿市值俱乐部”。

此间江湖留下无数传说，或者无数被踩过的垫脚石。譬如“茅台魔咒”：谁敢挑战A股第一高价股的武林盟主王座，下场非死即残，全通教育和暴风科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譬如各种花式赌约。前有私募投资人董宝珍2013年因为茅台市值跌破1500亿裸奔，4年后，他被冠名“裸奔届最好的投资者”。后有但斌押注一个亿赌茅台股价上600元，结果可想而知。

在这个空军、多军反复打脸和被打脸的过程中，茅台神话日益深入人心。有投资人被拉入贵州茅台粉丝群，被其中的狂热氛围吓到，怀疑是不是中国又诞生了一个新宗教。他们坚定信仰，对于贵州茅台，只有马上买，拿长线，肯定涨。

用但斌的话说：茅台就是活菩萨，给大家送钱的！

这种话，让菩萨听到都觉得很有压力。

万众瞩目中，前所未有的滑铁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袭来。

10月28日晚，贵州茅台披露2018年三季报，实现营收522.42亿，同比增长23.07%；净利润247.34亿，同比增长23.77%。看上去不错，唯一不太如人意的是第三季度净利润增速明显下滑，骤降至2.7%！

这份财报对贵州茅台的股价影响，本来以为顶多打个喷嚏，谁也没料到这会引发一场心梗。次日开盘，贵州茅台直接一字跌停。上市17年，贵州茅台此前只在2013年出现过一次跌停，而一字跌停更是史无前例。

Why？！市场上所有人面面相觑。

今年5月，将贵州茅台推为两市第一高价股的茅台原董事长袁仁国离职，茅台多名高管先后离职。而此前，已在袁仁国离职前，曾有三名与他搭班管理层的原高层因受贿罪获刑。

三个月前，袁仁国陷入被查旋涡。据来自《财经》杂志的消息，袁目前还没有被采取强制措施，但是他的“问题多了去了”。

而自今年8月起，贵州省开展干部违规参与茅台酒经营问题自查，涉及多部门和地区，已经多名干部因收受茅台酒、转卖茅台酒批条获利被查。

据来自人民网的消息，2018年8月20日，仁怀市委常委会举行扩大会议，传达学习中央第四巡视组贵州省情况反馈会议和省纪委省监委《关于开展干部违规参与茅台酒经营问题自查清理的通知》精神。

截至目前，贵州茅台股价已经跌破600元。贵州茅台将像其历史上无数次重复的那样，走过这段短暂的波折，又将迎来下一段漫长上涨的旅程？还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但斌和董宝珍作为A股茅台神教著名的左右护法，当然必须出来走两步。面对台下无数信徒，两位大佬表示依然“长期看好”，并圆滑地给自己留下了操作空间：不会死守，该卖就卖。

但也有人猛敲警钟：这次真的不一样！

往前两个月，8月13日，在奋战了17年之后，茅台集团宣布放弃“国酒茅台”商标注册申请，撤销诉讼申请，并向国家商标评审委员会致歉。

随后，茅台集团承诺在各个层面去掉“国酒茅台”字样。

在悲观者眼中，这是贵州茅台“精神护城河”千里长堤瓦解的征兆。当茅台脱钩“国酒”，随着新一代年轻人成为消费主力，“东方神水”将迎来怯魅的命运。如果茅台不再具有面子价值、收藏价值，不再奇货可居，一瓶难求，拿什么支撑价格和产量呢？

有人唱衰茅台，有人直接为“中国巴菲特”们开始掘墓。

譬如半夏投资的李蓓，首先表达了作为一个宏观对冲基金经理，对过去20年“中国巴菲特”们通过买入消费医药龙头企业，“满仓，躺着，然后赢了”的life style的羡慕嫉妒之情。特别是这种策略和投资哲学理解门槛相对低，容易和守拙、耐寂寞、时间玫瑰这些美好的词联系在一起，可适合在微博上涨粉丝了！

然后就是“然鹅”：“中国巴菲特的躺赢之路”并非没有尽头。或者说，很难再简单粗暴地“赌国运”，继续吃到过去几十年中国经济腾飞期一样的红利。具体来说，中国经济增速自然下台阶，消费增速下行。大部分行业洗牌已完成，主导企业很难再抢占市场份额。以及居民杠杆大幅提高，居民收入可用于消费部分（扣减按揭和消费贷本金利息偿还）的波动性大幅提高。经济周期下行时，消费的下滑也会非常显著。

800块的贵州茅台，“好像落幕前的烟花，格外耀眼”。

回头看历史上真正的“永远的奥古斯塔斯”，生于经济繁荣、流动性泡沫，几乎所有人都曾坚信郁金香热会永远地持续下去，而财富也会一如既往地从世界各地集中到荷兰来。

无论要价多高，都会达成交易。

然后1637年的某一天，没有任何征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市场就突然崩掉了。除了极少数抽身而出、未再度卷入的人发了大财，无数人倾家荡产。

这其实并不令人惊讶，所有人都明白泡泡的结局必然是破灭。只不过，就像玩击鼓传花，参与者会侥幸地认为，自己能判断出鼓声什么时候会停，以及在鼓声停前，把花甩给别人，体面地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