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生意

影响力再大的主体,也有不要脸的时候。让盗版越来越难找,让付费越来越容易。

作者:董指导

2001年11月11日,北京雨雪交加,建国门内大街7号的长安大戏院却座无虚席。那会儿的观众们还没机会在双11剁手,他们正在专注地观看陈佩斯主演的一部话剧:《托儿》。

长安大戏院是京城老店,建成于卢沟桥事变前几个月。1949年4月,刚进城不久的毛泽东,在这里观赏了梅兰芳与刘连荣两位大师合演了《霸王别姬》,戏院从此扬名。长安大戏院以戏剧为主,但也有话剧上演,比如陈佩斯主演的这部话剧,上座率高达95%。

上台前,陈佩斯紧张无比,边搓着手边对台词,汗水让锃亮的脑壳油光可鉴。事实上,这部话剧是陈佩斯被央视封杀后的背水一战,投资款来自于妻子勤俭持家省出来的30万。所幸现场掌声不断,演出大获成功。这让80年代就劝妻子辞职在家的陈佩斯松了口气。

80年代到90年代那会儿,陈佩斯还是相当有底气的。1984年他和朱时茂在央视春晚表演的小品《吃面条》,大获成功,成为经典。随后两人合作了《胡椒面》、《主角与配角》等,几乎每个春晚都有作品,并在央视开办综艺专栏,堪称90年代的搞笑担当。

依靠央视的传播,陈佩斯有了接不完的商演和不断增长的财富。为了加速赚大钱,陈佩斯成立公司,涉足影视制作。早在1980年,陈佩斯就跟父亲陈强一起拍了《瞧这一家子》,并在电影《夕照街》中,成功塑造了“二子”这个经典形象。不过,从小品到影视,从演员到老板,跨界并不容易。

1991年陈佩斯拍了电影《爷俩开歌厅》,不巧在交易会上遇到了徐克的《新龙门客栈》,屈居交易额第三。1995年拍摄的《太后吉祥》成为国内第一部贺岁片,但是在1997年贺岁档,陈佩斯的《好汉三条半》惨败给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后者大卖4000万,让冯小刚成了贺岁片之王。

接二连三的影视投资,并没有换来财富的增加,相反,公司逐渐入不敷出,陈佩斯妻子也不得不加入公司,当起了免费的财务。看着不断缩水的银行账户,陈佩斯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决定退出影视圈。电影不拍也罢,然而对陈佩斯而言,更大的危机,来自于和老伙伴央视的官司。

1999年,陈佩斯在逛街时看到自己的作品VCD在被出售,仔细一看居然是央视瞒着他搞的,于是便找到台里领导谈版权费用。可惜流年不利,适逢央视台长新老更换,老账新算自然是难。也许领导心里想的是,你红是因为我捧你,戏子焉有告戏班之理,报效祖国和领导栽培了吗?

“二子”不是白演的,“光头”不是白留的。陈佩斯心一横,和央视打起了官司,最终拿到了16万多的侵权赔偿金。但是,这场风波经媒体夸大报道后,陈佩斯不仅告别了春晚,也接不到任何广电系统的商演了。1999年之后,赵氏小品一统春晚江湖。

这个案子不是中国第一起知识产权案件,但却是最具讽刺意味的一件,里面的两个事实令人感到悲哀:一是当事人赢了官司却输了事业,二是连最权威最有钱的中央电视台都在侵权,你指望老百姓会去花钱买正版?

投资失败,商演冷清,事业凉凉,陈佩斯跌入谷底。两年之后,他重新出发,拿着30多万砸进了自己的第一部话剧,从此走向了另一条道路。《托儿》在长安大戏院一炮打响之后,演了30场便已回本,在全国各地连续演出120场后,票房高达4000万。

话剧事业的成功,让他走出谷底,也让他远离了那些版权纷争,毕竟真人出演的话剧最难被盗版。但是即使在十几年后,谈起那段让他事业顿挫的维权往事,他依然坚定地说,“对版权要尊重,这是对的。一个有规矩的社会,对我们都好,必须有人发声。”

但是就像陈佩斯经典小品《主角与配角》里说的那样:"你管得了我,你还能管得了观众爱看什么?" 历史证明,群众爱看陈老师的小品,没人管得了;群众爱看5块一张的盗版碟,同样也没人管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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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9年英国女王颁布了“安娜法令Statute of Anne”,被称为世界第一部保护作者权利的法律。虽然中国第一部版权法《大清著作权律》诞生于1910年,但是,早在700多年前的宋朝,就已经对版权予以保护。《东都事略》有如此声明,“已申上司,不许覆板”、如有翻版,则“断罪施行”。

版权保护思想诞生于宋朝并不是偶然。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赵匡胤却在立国之初便率先保护私有财产,尤其对土地也采取了私有制,促使了私有权意识的发展。加之宋朝是一个高度崇文的朝代,文人重视对自己作品的保护便更为自然。

然而,20世纪文人的三观却在那场十年浩劫中,被严重摧毁。写书的、唱曲的、甚至搞科研的,性命尚且存危,私人财产权更是无从谈起。虽然在1990年颁布了新中国的著作权法,但社会对于著作权的认知和重视,却像躲在阴霾中一样,缓慢等着阳光。

90年代是物质、精神文明需求大幅提升的时期。街头的地摊上,摆满了日本的动漫、星爷的电影、四大天王的磁带、金庸的武侠。自然,也会买到“金庸新”著,也许这就是“大个核桃”、“康帅傅”的鼻祖。低价的盗版光盘,从沿海到内地,承载着多元文化,迅速风靡。

1995年星爷拍摄了《大话西游》,投资6000万却票房惨淡。其实,星爷不知道,一群群年轻人结伴在录像厅观看的笑声有多大。县城电视台不断地往时不时卡一下的《九品芝麻官》里插播本地广告。5元一张的《唐伯虎点秋香》光盘,更是长途客车的必备。

那会儿电子圈的明星产品,属于具有“超强纠错功能”的爱多VCD机。在《大话西游》盗版碟风靡大陆的1996年,爱多给成龙的代言费就高达450万,之后更是以2.1亿夺取央视标王。冯小刚对此气愤不过,在电影《大腕》中虚构了一个“爱岛VCD”,借葛优的台词,狠狠地讽刺了一把。

不过在那个年代,一张电影票能吃几天饭,即使群众有版权保护的心,也没有这份力。精神文明不断丰富正是喜闻乐见的事情,所以执法机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况且,中国也刚加入亚太经合组织,不管是和美国日本,还是和香港,合作执法的经验都还很少。

因此,尽管90年代文学音像等作品盗版风行,但2002年以前,人民法院受理的知识产权案件却以技术合同案件和专利案为主,著作权案件仍是少数。然而,社会毕竟没有像94年去世的王小波所说的,“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对版权的保护、创作的尊重,正逐步觉醒。

当然,版权生意在迎来春天之前,还得趟过一个新出现的重灾区: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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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中关村竖起了一块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1500米之外,是瀛海威的科教馆。这个体验馆的主要作用,就是让国人体验“网上冲浪”的乐趣,用来消除人们对互联网的陌生。

如今,瀛海威的科教馆已经变成餐馆,但是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却是日新月异。在2006年底,国内网民数量已达1.4亿,而一年半不到,这一数字又变成2.3亿,一举成为世界第一的互联网市场。不过对于全球版权事业来说,这里同样也是世界第一的盗版重灾区。

昔日明星VCD早已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人们花费在电脑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哪个网吧的盗版电影最多,哪个网吧便顾客鼎沸。PPS、PPLive、土豆、优酷、暴风影音、快播等各类互联网视频网站和播放器,相继在这种大环境下诞生。这里面最有争议的,当属快播。

针对国内网速差的痛点,王欣开发了一款基于P2P即用户点对点的流媒体系统,即快播。其自身并不运营内容,作为工具,由用户使用并共享内容。点播流畅、资源丰富,快播很快占领了播放器市场。2012年,总安装量已超过3亿,而当年中国网民总数才有5.4亿。

不同于快播在播放器领域的一家独大,此时的在线视频行业竞争激烈。每一家都一边在想方设法找钱买带宽,一边又千方百计搜罗更多资源,不少是盗版。行业参与者都在为用户流量跑马圈地,争取在洗牌后存活,鲜有购买版权的意识、时间和资金。

然而,这一切都在2010年8月12日迎来了改变。这一天,拥有2300多部电影、43000多部电视剧的版权土豪—乐视网,登陆A股。在2008年-2009年期间,乐视网用真金白银采购了大量版权,对盗版自然是深恶痛绝。在乐视的带领下,以前那些传播盗版不遗余力的互联网公司们,开始拿起武器向同行发起清算。

2013年11月,腾讯、优酷、乐视等数十家视频网站和版权方发起“中国网络视频反盗版联合行动”,起诉百度和快播。一个月后,国家版权局认定,百度影音和快播公司构成盗版事实。百度影音是乖孩子,很快就彻底关掉了P2P服务器,转型原创正版内容。

快播如果关闭P2P,则意味着大规模的转型,快播当时已经孵化了游戏业务,转型未必不可。但王欣低估了政策压力,又崇尚技术至上的原则,坚信播放器只是工具,对盗版和色情内容睁眼闭眼。于是在2016年,因传播淫秽内容,王欣被判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快播也因2.6亿元的巨额罚款而关闭。

从某种意义上说,王欣的入狱是互联网内容免费时代结束的一个脚注,已经享受了十几年免费“红利”的中国人,正式进入了一个“花钱看电影,花钱玩游戏,花钱看电视,花钱听音乐”的新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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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搜狐亏损400万美元。张朝阳抱怨道,“我们视频网站是在给广大网民谋福利,我们流着血、亏着本给大家播放,但是制作公司赚钱了,他们现在卖得太贵太贵了。”结果话音没落地多久,搜狐视频第二年又亏损2亿美元。搜狐直接表示,退出视频烧钱模式了。

确实,这几年的内容制作方不仅是被松了绑,简直是重生整个ORZ。版权价格就像是坐上一台喷射机,影视作品的网络播出价,从2007年的几千元/集,突飞到2017年的千万元/集,例如腾讯视频8.1亿元购买的《如懿传》也达到了900万/集。这也催生了一批影视公司的上市,内容生产公司进入了甜蜜时刻。

2016年版权采购方面,腾讯视频支出110亿元,爱奇艺支出79亿元,优酷土豆支出了70亿元。显然,这不是一场搜狐可以承受的烧钱战争了。而当年的版权土豪乐视,视频之战还没获胜,却被烧死在了手机、电视、体育、汽车等一系列的生态化反进程中了。

浙江卫视唱红了《中国好声音》,却被唐德影视高价抢荷兰方版权,逼着改了名。这事儿也刺激了各大平台,一股“租不如买,买不如造”的风暴,来势汹涌。各大网站纷纷推出自制剧,虽然这还是一笔巨额开销,比如爱奇艺自制剧《盗墓笔记》,每集的成本也高达500万,但总归是主动权在自己手中,还可以对用户数据挖掘,提高作品成功率。

如今,从2010年就坚持购买正版的爱奇艺,终于要上市了。如今爱奇艺的会员付费也发展良好,2017年会员费收入高达65亿元,背后的付费会员数量更是高达5080万人。看来,羊毛还是要出在羊身上,当年欠下的电影票,是要一张张还回去了。

2018年2月,被称为“音乐第一股(多米股份,新三板839256)”的多米音乐,宣布无限期停止服务。版权战争已经蔓延到了音乐领域。压力来自于2015年版权局联合网信办、公安部、工信部启动的“剑网行动”,随后又出台了“最严版权令”,一改90年代那种睁眼闭眼的态度。

音乐领域也和视频领域一样,版权都要钱。阿里和腾讯再次卯足了劲,向各大唱片公司撒币。幸而国家版权局的介入协调,让网易腾讯阿里互签了授权协议。不然,“比女朋友更懂你”的网易云音乐,可能就成为丁老板自娱自乐的地方了。

丁磊不是没钱,只是不爱乱烧钱。为了支持独立音乐人,网易云音乐花了2亿元启动“石头计划”,阿里也推出类似宗旨的阿里星球。有了版权费的支持,李志赵雷这种小众歌手也都可以不再为肚腹担忧了。

应该说,正是有了这些大环境的改变,才有了《奇葩说》,才有了《吐槽大会》,才有了《白夜追凶》和《无证之罪》,中国的内容创作者,正在迎来历史上最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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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初,自媒体圈子最火的事情,应该是六神磊磊和周冲的“洗稿”纠(撕)纷(逼)。原委已被人熟知,可谓版权的意识加强了,盗版的方式也花哨了。刚想感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想无非是本科论文那套东西,语序颠倒、语气变换、头尾置换等,方法并不惊奇。

跟陈佩斯当年告央视一样,此事说明:影响力再大的主体,也有不要脸的时候。

让人更掉下巴的,是2011年国产动漫《高铁侠》,同日本1998年的《铁胆火车侠》完美撞脸。负责人却如此说“时速也不一样,高铁时速是每小时300-350公里,而火车是达不到这个速度的。”逻辑感人,辩解满分。

当然,这些不要脸,已经改变不了正版生意崛起的大趋势。推动这个趋势的力量,除了执法机构发起的一轮轮清理盗版运动,还包括越来越普及的移动支付。用两句话来总结就是:

让盗版越来越难找,让付费越来越容易。

从这个角度来讲,内容创作者们除了要感谢国家,还得感谢两位马爸爸,毕竟曾经爱卖假货的阿里,爱玩抄袭的腾讯,如今也都成为了版权土豪白马骑士,这个世界洗白的速度,从来都跟染黑一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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